正文 第三十四章 情愛萌生公主心

劉徹畢竟是劉徹,他不會一直沉湎於對「自在」的嚮往中,他必須面對一大堆亟待解決的難題。他的思緒又轉到「淮南案」上來了:「愛卿對淮南案中的劉陵、嚴助和伍被想如何處置呢?」

「臣正想聽皇上的旨意呢!」

劉徹頓了頓道:「朕閱了廷尉府呈上來的案卷,覺得劉陵潛伏京城,刺探朝廷情報,又與多人淫亂,敗壞風俗;淮南王太子劉遷密謀反叛,罪不容赦,應處以棄市。」

「皇上聖明。」

「這也是藩國諸侯王們的意思。他們倒行逆施,人神共憤!至於伍被,在淮南王多次密謀造反時,倒能夠陳說利害,朕的意思……」

劉徹打住了話頭,等待張湯的回答。

「皇上的意思是要臣對伍被從輕發落?」張湯上前施了一禮便道,「皇上,萬萬不可。」

劉徹皺了皺眉頭道:「朕不是這個意思,朕只是覺得他和淮南那些執意謀反的罪臣不大一樣,看是否有被逼之嫌?依愛卿之見,該如何判處呢?」

「皇上恕臣無罪,臣才敢說。」

這就是當皇上的難處,隨意說話的氣氛都沒有了,劉徹無奈地搖了搖頭道:「朕這不是與愛卿散步么?哪來這麼多忌諱。」

但是,張湯還是先謝過劉徹,才說道:「伍被雖有雅詞,但據他的交代和劉遷的獄詞,表明幾乎所有的反計都出自他手。他尤其不該讓劉安煽惑諸侯叛亂,更不該派遊俠刺殺大將軍。」

「哦!原來行刺一案的始作俑者是他。」張湯在與劉徹的目光相撞時,就從中感覺到了一種冰冷,「行刺大將軍,想撼我大漢中流砥柱,豈能饒恕?就依卿奏,待到秋後,處以棄市。」

憑欄望去,高大的北闕在春日下顯得雄偉而又莊嚴。

睹物思人,劉徹心中又是一層波瀾。

這是大臣們出入的地方,多少年來,或回朝復旨,或外放辭行,或陳奏朝事,或出使藩國,這裡曾站過多少名臣良將。

趙綰、竇嬰、田蚡、主父偃,還有……一想起嚴助的名字,劉徹就心中隱隱作痛。建元以來,力鼎新制的大臣中,他是僅存的一位。

可他……是從何時與朕離心離德了呢?一個那麼銳意進取的儒生,怎麼會墮於金錢,惑於美女呢?

劉徹提出了這些自問,他已沒有心思追尋其間的細節了,而是順著思緒,反思自己的作為。

是的,多年來,總以為是重用他的,卻忽視了他的感覺。他怎麼會對韓安國、李蔡、公孫弘的平步青雲而無動於衷呢?知人而不善任,此朕之過也。僅憑這點,朕也應該寬恕他。

「那麼,另外一個人呢?」劉徹以徵詢的語氣問張湯。

「皇上指的是嚴助么?皇上的意思是……」

「他走到今天,朕亦有責……建元以來老臣,趙綰冤死,竇嬰伏誅,田蚡病薨,韓安國殉國,活在世上的就只剩下他了。」

張湯忽然覺得皇上今天邀他散步絕非是閑適之舉,而是為了嚴助,甚至所謂寬恕伍被也不過是為了眼前的話題作鋪墊而已。

從將嚴助投進廷尉詔獄的那一刻起,張湯就清楚,如果讓他翻過身來,那就等於在朝內樹立了一個政敵,而且嚴助犯下如此罪行,他更不能置大漢律令於不顧。

張湯沒有絲毫的猶豫,堅定地回道:「皇上!臣以為必須嚴懲不貸。」

劉徹笑道:「愛卿今日是怎麼了?朕一說到罪臣,你就以為朕要赦免他們,朕是那種視律法為兒戲的人么?」

劉徹這話一出口,就驚出張湯一身冷汗,他頓時就跪倒在復道上了:「皇上息怒,臣罪該萬死。」

劉徹又笑道:「朕何曾發怒了?你起來說話。」

張湯站了起來,他見劉徹又向前慢步而去,他和包桑便連忙跟了上來。

「朕與愛卿談論這些,完全是有感而發。國之有疾,若朕之有病,只怪醫家回春無術,不思己之有違陰陽,與諱疾忌醫何異?淮南、衡山伏法除國,嚴助誅族,皆法之必然。然朕深思者,都是因為朕教之不嚴,賞之不公。記得朕在當太子時,先帝曾經發詔,官吏出行,必衣履整潔,官民有別,否則就要受到責罰。對官員行止要求到行裝這樣的細節,朕自愧不如。你和公孫弘、李蔡,常常在朕耳邊埋怨汲黯不懂禮儀,倨傲自是,對朕衣履不整多有指正。可現在看來,如果沒有汲黯這些人不斷提醒朕,都像你們那樣,只挑朕喜歡的話說,朕何以知真情呢?久而久之,朕豈非成了盲人和聾子。」

張湯的臉上有些發熱,一時回不上話來。皇上雖然說的汲黯,但話里卻是批評自己。但張湯並沒有因此而有改弦更張的打算。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他不能不察言觀色。

張湯正這樣想著,劉徹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來了。

「朕雖尊崇儒學,然對道家亦有涉獵。老子曰:信言不美,美言不信,此言雖有偏頗,信言未必不美,美言也未必不信。然朕以為,老子本意,還在於要人惟真言而立身。所謂兼聽齊明者,非聽一隅之言也。朕希望愛卿今後,能多說真話。」

劉徹邊走邊說,張湯輕腳輕步地跟在後面,始終沒有主動接皇上的話。他忽然發現,他誤解了皇上要自己陪同散步的意思。

習慣於溢美逢迎的張湯,此時捉摸不透皇上的心思了。他發現皇上今天話題太寬泛,讓他有些應接不暇。

以往他習慣用「皇上聖明」這樣的詞,可這一會兒他不敢了,他生怕一出口便招來皇上的指責。但他感覺到皇上的每一句話都似乎是針對他、公孫弘和李蔡說的。

正躑躅間,就聽皇上問道:「這一會怎麼沒聽見愛卿說話了呢?」

「臣恭聽皇上聖言,受益匪淺。臣往後一定儘力履行臣道,效忠朝廷。」

包桑抬頭看了看天色,上前道:「皇上,天色不早了,該用膳了。」

劉徹此時的臉色才由凝重轉為輕鬆:「這件事就算是朕與愛卿私下談論之言,你回去慎思之。」

「諾。」

張湯一直看著皇上的身影隱沒在復道的欄杆後面,才站了起來。他覺得脊背透涼,原來是汗!濕透了朝服,衣服緊貼在身上……

「皇上不會忘記我的,皇上一定會開天恩的。」

貪婪地享受著從小窗外投進的一縷春光,嚴助一直這樣想。

周圍很暗,那陽光射進來時就聚成一道光柱,照在牢獄的地上,分外的明亮。

嚴助先是將腳伸到那裡,讓這暖洋洋的感覺順著血脈,在體內慢慢地擴散;過了一會兒,他又挪動身子,讓陽光照著自己蓬亂的頭髮——只有在鐐銬鎖身之時,他才覺得陽光是多麼的溫暖,多麼的珍貴。

掃視了一下周圍的環境,也許是因為皇上的關照,牢房雖然狹小,卻還乾淨,在牢門外巡邏的獄卒對他也不像對待其他人犯那樣的冷酷無情。

當新的一天開始,等待廷尉使提審的時候,往事便飄飄蕩蕩地滑過五味雜陳的心河。

是建元年間陪伴皇上指點江山的叱吒風雲;

是發兵會稽,解東甌之圍的衣錦還鄉;

是會稽太守任上的域內大治;

是壽春城中……

那麼充滿眷戀,又是那麼不堪回首。被捕時正與劉陵在床上,雖然公孫敖沒有過多的難為他,可兩團白花花的肉絞在一起的模樣暴露在衛士面前,又是何等的難堪……

他知道自己再也沒有資格辯解了,只是這些經歷折磨他的情感的時候,常常催下他的淚水,他現在只能把生的希望寄托在皇上的惻隱上。

當窗外的陽光緩慢地移開,牢獄內漸漸暗下來的時候,他忽然產生了要向皇上懺悔的衝動。不管上書能不能送到皇上手中,他都要搏一搏。他朝牢獄外的獄卒喊道:「來人!拿筆來,我要……」

獄卒送來了絹帛和筆墨,瞅了瞅握在手中的筆,他覺得這已不能表達他的心境了。放下筆,他將食指伸進口中,狠狠地咬了一口,立刻殷紅的血在指尖凝成晶亮的珠兒。忍著疼痛,嚴助很吃力地在絹帛上寫下了:「罪臣嚴助伏乞陛下……」

一言未了,已是淚如雨注了……

霍去病進了長樂宮,拐過幾道長長的甬道,就看見陽石公主劉蕊正和幾個宮娥在院子里捕蝴蝶。

說來她也是金枝玉葉,卻不像其他公主,處處要大家圍著自己轉,動不動就愛發小脾氣,拿身邊的宮娥出氣。陽石公主在一群宮娥中間,與她們一起撲進花叢,從絢爛深處傳來玲瓏的笑聲。

這也正是她引起霍去病關注的原因。

一年多沒有見,表妹出落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粉盈盈的臉因為追逐蝴蝶而紅撲撲的,恰似含珠怒放的月季。

霍去病停住腳步,看著一群女子玩得高興,也不便上前打擾。

陽石公主在回眸的一瞬間,就發現了站在不遠處的表兄,她的一雙眼睛頓時就亮了。

這就是被父皇封為冠軍侯的表兄么?論年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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