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 淮南平叛血雨飛

在劉徹祭祀五帝的日子裡,淮南王劉安約了伍被,登上了壽春城外的八公山。

這裡古樹參天,流泉密布,風景宜人,沿著山道拾階而上,劉安的心裡很不平靜。

當年,他效仿秦相呂不韋,邀集天下三千飽學之士,於此編纂《鴻烈》時,年僅三十三歲。在這些人傑中,他最喜歡的有左吳、李尚、蘇飛、田由、毛被、雷被、伍被、晉昌八人,當時號稱「淮南八公」。

歲月如白駒過隙,轉眼二十年過去了,他已是過了知天命之年的一方諸侯,當年不離左右的八公走的走,離的離,如今留在身邊的只有常年卧病在床的左吳和伍被了。

讓劉安最傷心的是雷被。

元朔五年,他因與劉遷不和,竟然借口響應朝廷徵召猛士的詔令,跑到長安去告狀,致使劉徹下令削去淮南二縣。

劉安心疼的不是區區二縣,而是通過這個現象看到了一種危機。他越來越覺得不能再等下去,等待的結果只能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局面。

現在,站在八公山上,他與伍被繼續著他們之間綿延多年的話題——何時問鼎長安?怎樣號令天下?

「過去將軍總以為寡人興兵乃是棄千乘之君,賜絕命之書。現在還這樣看么?」

伍被沒有說話,等待劉安繼續。

「現在寡人絕成皋之口,據三川之險,招山東之兵,左吳、趙賢、朱驕等人都以為此時起兵,成功有九成把握,將軍以為呢?」

伍被的心境很複雜。當年皇上削去淮南國二縣,他就明白淮南王對此事絕不會善罷甘休。從那時候起,他一直就處在艱難的抉擇中。

他完全可以向朝廷舉報淮南王的陰謀,但要走出那一步是多麼艱難,畢竟劉安對他有知遇之恩。

他也可以選擇與劉安一起反叛,但這分明是一條不歸路。

所以一年多來,他總是尋找各種借口來躲避這個棘手的問題。不過,今天他再也沒有迴旋的餘地了,於是反問道:「王上果真要和朝廷翻臉么?」

劉安嘆了一口氣道:「劉徹先是推恩,意圖肢解淮南;接著又削縣入郡,步步緊逼,寡人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啊!」

「如果真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那臣倒有一計。」

這是劉安第一次聽到伍被主動為起事獻策,眼睛立即亮了:「將軍有何妙計,快快講來!」

「王上可曾聽說濟北王向皇上獻泰山之事么?」

「這怎能不知道呢?這個沒有骨頭的東西,枉為齊王之後。」

「濟北王乃王上的侄子,尚且對皇上如此忠誠,可見天下劉姓諸侯,多數對朝廷沒有異心。」

「此類平庸之輩,不足與謀。寡人單憑淮南,可成大事。」

「王上之言差矣!當年高皇帝為何能逼項羽烏江自刎,不因別的,就因天下諸侯咸歸麾下。」

「依將軍看來,寡人難道只能屈守壽春了?」

「非也!微臣以為,若要獲得他們的支持,大王可命人矯丞相、御史大夫書,言皇上將遷徙郡國豪強於朔方,等把他們集中到一起之時,就要拘捕他們,以作人質。這個消息一旦傳出去,天下沒有不恐懼的。那時王上舉事,還怕他們不響應么?」

劉安點了點頭道:「這不失為一條妙策,要做起來也不難,寡人早就制好了丞相和御史大夫的印信,正好派上用場。」

「僅僅這些還不夠!王上起事,知道最大的威脅是什麼嗎?」

「這還用說?不就是那個躊躇滿志的皇帝么?」

「非也!如果沒有衛青、公孫弘、汲黯等人,一個皇上又會有什麼作為呢?」伍被從身邊松樹下折下一株嫩枝道。

「將軍就不要吞吞吐吐的了,有何妙計,快與寡人說來。」劉安的脖子伸得老長。

「派遣刺客,刺殺衛青、汲黯等人。所謂木葉將落,震而墜之。如此一來,朝野將一片混亂,長安則唾手可得矣!」

「將軍一計定天下!寡人有將軍,勝於十個公孫弘耳!」劉安沉醉在伍被的籌謀之中,彷彿長安已向他敞開了大門。

本來明朗的日光失去了光澤,伍被抬頭看去,只見太陽周圍閏了一圈灰色的光暈——日暈生雨,月暈生風,這可是風雨如晦的先兆啊!

伍被心裡便有了一種不祥的感覺,但他又不能掃了劉安的興緻,迴轉身來道:「今日王上所議,事關淮南存亡,只是……」

「將軍還有顧慮么?」

伍被沉吟了片刻才道:「臣是考慮,如此周密的大計,太子那個性格……」

「哦!這事就由將軍去辦,不讓他知道便是了。」

「如此甚好!臣告辭了。」伍被走了一截,又迴轉身來對劉安道,「王上有空也要邀淮南相、內史等人進宮飲酒、對弈,盡量營造和諧氣氛。」

劉安立刻明白了伍被的用意,詭譎地笑道:「這個寡人明白……」

從八公山回來,伍被把自己一人關在書房裡,心中忽然生出一種後怕……

十一月,以公孫弘、李蔡名義發出的密札從壽春出發,飛向各個諸侯國。信使們一無例外地穿著長安的服飾,操著長安的口音。

信件內容是危言聳聽的。劉安相信,不要說諸侯王,就是家資萬貫的郡國富豪們,有哪個願意被遷到朔方呢?不久,天下將會燃起熊熊的烈焰,而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劉徹最終將在火海中結束他的生命。

劉安每天見了劉遷仍然訓誡他要學會忍耐,不要再散布那些無益於淮南的狂言癲語,以免引起朝廷的懷疑。

伍被很清楚,衛青不僅武功高強,更因其功高位顯,統率三軍,戒備森嚴,要行刺殊非易事。因此,他對刺客的選擇是非常謹慎的。

躊躇多日,他終於想到了一個人,這就是漂蕩在江淮一帶的遊俠陝寒孺。

這陝寒孺的師祖是景帝時的遊俠王孟,曾因參與了刺殺袁盎等朝臣的行動而被朝廷誅殺,他的門徒因此也與朝廷結了怨。選這樣的人物去長安,伍被感到再合適不過了。

他們的見面是簡單而實際的。陝寒孺接受了伍被的重金,幾乎沒有猶豫就答應了:「請將軍放心,此去長安,在下定要取劉徹和衛青首級回來。」

「不!」伍被擺了擺手道,「壯士萬不可窺視未央宮,你只要殺了衛青、汲黯等人即可,剩下的就是王上的事了。」

當晚,伍被在府中設宴款待陝寒孺。酒至半酣時,陝寒孺提劍起舞,伴著沉悶的吟唱:

淮水湯湯而東流兮

奔大海而不歸

吾知前路之崎嶇兮

獨自去而不悔

拋灑熱血於長安兮

化夙願以為虹

那歌聲蒼涼而又慷慨,隨著長劍的揮舞在廳中徘徊。

對遊俠來說,每一次出擊都意味著踏上不歸路。他們也是人,不要看他們顏面冰冷,到了鋌而走險的分上,內心照樣也很複雜。

伍被上前按住寶劍道:「壯士還有什麼需要託付本官的,盡可以提出來,本官會派人精心料理的。」

陝寒孺將一爵酒灌進肚內,擦了擦嘴角冷笑道:「漂泊之人,不勞將軍牽掛,在下近日就前往長安。」

轉眼就是元狩元年二月。派往各個諸侯國的使者沒有帶給他們什麼值得鼓舞的消息,除了衡山王那裡有所回應外,其他劉姓諸王不是冷漠地觀望,就是含糊其辭,虛與應付。

陝寒孺自從離開壽春後,也如石沉大海,一點消息都沒有。

伍被清楚,只要這些冒丞相和御史大夫名義的「偽書」有一件落在朝廷手裡,或陝寒孺背叛,壽春就難逃血光之災。

一向處事隱秘、不露聲色的劉安也坐不住了。這一天,他召集劉遷、伍被以及劉建到宮中議事。

「寡人有一種危機將臨的感覺,你們難道沒有感到,眼下這種沉寂很令人費解么?」

劉遷道:「父王多慮了,如此平靜,恰好說明朝廷根本沒有覺察淮南的舉動。」

「蠢材!這是臨戰前的寂靜。」劉安很不滿意地看一眼太子,眉頭就更加蹙郁了,「現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寡人決計不再等諸王響應,準備提前舉事。」

他的眼神掠過面前的每一張臉,就看見了迥然相異的表情:劉遷的亢奮,伍被的迷茫和劉建的沉默。

伍被對劉安沒有與自己商量就決定提前起事感到突然,但根據目前的形勢,與其坐等事情敗露,倒不如拚死一搏。

被王上十分看重的劉建,滿臉嘲諷和譏笑,說出的話也很瘮人:「王上果真以為能取而代之么?」

「可淮南國現在已是危機四伏了!」

劉建緩緩地起身道:「知其不可而為之,只能給淮南帶來災難。王上若是想保國安民,就不妨聽孫兒一言。」

「你說!」

「殺荼後,縛劉遷赴京請罪,或許還可以保淮南國不被除籍。」

「你說什麼?你要寡人誅殺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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