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情怨話里識情操

車駕出了長安城,又別有一番景象。青鳥翩翩,柳絮紛飛,碧野千頃,芳草漫道,終南山橫亘在平原的南緣。

女人們便覺得眼睛不夠用了,睫毛閃閃躍動,春波悠悠蕩漾,伴隨著車轂的吱呀和馬鈴的叮噹,春天在她們面前展開萬紫千紅的畫卷。

長公主看了一眼聚精會神賞春的衛子夫道:「娘娘在想什麼呢?」

衛子夫的眼睛濕漉漉的:「本宮想起了兒時隨母親在田間的趣事。」

這種情感,自然是從小長在宮中的長公主體會不來的。長公主這會兒想的是,在這個日子,要是衛青在京城,會不會與她一起出來踏青呢?他們不要那麼多衛士跟著,也不要那麼多丫鬟伺候,就他們兩個人,騎兩匹馬,蕩蕩悠悠地行走在春風裡,那該是多麼愜意啊!

可衛青此刻卻正在邊塞,她的心一下子就跟著他走了。

「聽說前方又打了勝仗?」

衛子夫點了點頭:「是啊!皇上已經派汲大人到塞外勞軍去了。」

「宮裡傳來消息,說皇上敕封青兒為大將軍,食邑又增加了八千七百戶。」衛君孺一邊說,一邊側臉向長公主看去,只見她臉上儘是得意之色。

從關係上說,長公主現在與衛君孺、衛子夫都是大姑子、小姑子與弟媳的關係,所以自家人之間的談話便沒有了謹慎。

「太僕大人隨大將軍出征,也會得到賞賜的。」長公主漫不經心道。

可是她的話卻惹來衛君孺的不快,她用馬鞭輕輕打了一下轅馬的屁股,回頭看了一眼衛子夫道:「哪裡呀!他這次又是無功而還,他怎麼能和青兒相比呢?妹妹如今是皇后,還請在皇上面前多多美言才是。」

衛子夫覺著她們的話越說越遠了,擔心再說下去,會傷了彼此的和氣,於是忙道:「眼前的景色挺不錯的……」

雖然話說到這裡被皇后截住了,但長公主的心思卻一刻也沒有停下來,她決計要把盤算了多少天的心事,借著親桑的機會告訴衛子夫。

日近中午的時候,車隊駛進了上林苑。水衡都尉帶著當班的黃門和宮娥早早地就在苑中等候。皇后和妃嬪們被迎接到碧樹蔥蘢的昭台宮中洗梳、小憩。她們簡單地用了茶點,就來到「蠶館」,只見苑窳、寓氏兩位蠶神面前已經擺好了中牢。

衛子夫率領妃嬪和大臣的夫人們虔誠地向蠶神行大禮,獻犧牲,焚香火。蠶館內外,鐘鼓竽笙,徘徊環繞,經久不絕。

祭祀的程序結束後,衛子夫在水衡都尉的陪同下來到桑園,摘下三片桑葉,放進籃內,就算是親桑了。

那桑葉嫩嫩的,綠綠的,衛子夫很想多采一些,然後傾聽蠶兒沙沙吃桑的聲音。可是,禮制規定她只能采三片,她只好回到宮中,憑欄而坐,一邊喝著茶,一邊看妃嬪和大臣的夫人們採桑。

那些穿梭在桑樹間的面孔,有些衛子夫見過,有的才第一次看到。她們專心地忙碌著,可衛子夫總覺得這些人少了農家桑女的歡快與自在。

她正思索著,耳際便聽到女人的嬌喘聲,她轉臉看去,原來是長公主。

「皇姐累了吧,快來歇歇!」衛子夫趕忙起身招呼,眼裡充滿溫柔和熱情。

「謝娘娘。」長公主笑了笑,就對身邊春香道,「你們先退下,本宮有話與皇后說。」

「何事如此神秘兮兮的?」衛子夫笑道。

「據兒五歲了吧?」

衛子夫點了點頭。

「皇上有冊立太子的打算么?」

衛子夫迷茫地看了長公主一眼,她不明白為什麼在這個時候提到這個問題。但是,她知道冊立太子事關大漢國脈,是需要廷議的。

「沒有啊!再說據兒還小,什麼都不懂……」

「娘娘怎麼能這樣說呢?立太子不僅事關據兒,亦關乎娘娘自己。母以子貴是自古的道理,娘娘難道不明白?」長公主又往皇后身邊靠了靠,說話的樣子更加神秘。

衛子夫怎會不懂得這個道理呢?進宮這麼多年了,圍繞冊立太子而發生的往事她聽過不少。前車之鑒,她不得不謹慎,決不會不識時務地向皇上提出這樣的請求。

「這是皇上的事情,本宮實在是開不了口。」

「娘娘此言差矣!這事還是要早作打算。雖說祖制立嫡以長,可皇上那個性格本宮清楚,難保有一天他對哪個女人有意了,做出意想不到的事情。娘娘若是不好說,本宮就相機在皇上面前吹吹風。」

長公主說這話也是有底氣的,她認為在衛青被封為大將軍之際,就是提冊立太子的最好時機。

衛子夫從內心裡感激長公主,從她把自己送進宮的那一天起,每到關鍵時刻,總是能得到她的關愛和襄助。但是,長公主接下來的話卻讓衛子夫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了。

「本宮還有一個想法,就是伉兒他們三兄弟,如今不管怎麼說也是皇上的外甥、大將軍的後人,總不能沒有個名分吧?」

衛子夫就有些不解,他們三兄弟一個比劉據小一歲,一個剛剛兩歲,一個剛剛半歲,長公主怎麼就想為他們謀名分呢?

「他們都還是孩子呀?」

「他們可是皇后的內侄啊!說什麼也得弄個爵位吧?不然待你我年邁,誰還來為他們張羅這些事情呢?」

衛子夫吃驚地看著長公主,還是那張保養得很嬌嫩的臉,還是那淡淡描畫了的眉,還是那豐滿的身體,可怎麼卻讓她感到陌生了呢?在衛青離開長安的這些日子,她整天都在府中想些什麼?

她不是不了解皇上關於後宮不準干政的訓誡,可還是要將這個難題提到自己的面前。衛子夫漸漸明白了,原來這些年她對自己的每一個幫助都不是沒有代價的。

可依自己的性格,怎麼可能滿足她的這些非分之想呢?衛子夫輕輕地端起几案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又慢慢地拂去落在膝前的柳絮,藉以平靜自己的心情。

待她再度面向長公主的時候,她的為難和無奈便都全部映入長公主的眼裡。

「皇姐愛子之情,本宮深為理解,可為一群不曉人事的孩子去求取爵位,皇上會答應么?」

「要不,怎麼好請求娘娘呢?」長公主嘻嘻笑道,「皇上也是人啊!皇后的意見他總不能不聽吧?」

「請皇姐體諒,這事本宮真的愛莫能助。」衛子夫撩了撩衣襟,低下頭喝茶去了。

「娘娘為何如此死心眼呢?」長公主臉上的笑容漸漸變成了冰冷的陰雲,「娘娘大概忘記了當初是怎麼進宮的吧?」

這話衛子夫似乎在什麼地方聽過,哦!她想起來了,皇上在和她單獨相處的時候,不就常常提起竇太主總是用這句話要挾太后么?看來,上一代長公主的做派又要在新一代長公主身上重演了。

衛子夫的心頓時亂了,小聲道:「皇姐的恩德,本宮沒齒不忘,可……」

「好了!此事就不為難皇后了!」長公主站了起來,裙裾帶起的風掃在衛子夫臉上,嗖嗖地冷。

這時候,春香上樓稟奏道:「啟稟娘娘,妃嬪和大臣夫人們已經采夠了桑葉,正等著娘娘到蠶館去喂蠶呢!」

長公主把對皇后的氣都撒在了春香身上,伸手就給了她一巴掌,春香的臉上頓時起了五道血印。

「皇后平日是怎樣調教你的,你沒看見這裡有人正在說話么?」

「皇姐這是幹什麼?這與她有什麼關係?」衛子夫強壓心頭的不快,繞過長公主下樓去了。她沒有再回頭看一眼,那種無言的冷漠好像一塊石頭,塞進了長公主的胸口,讓她好半天喘不過氣來,白皙的臉憋得鐵青。

半天,才從長公主的牙縫中擠出一句陰冷的話來:「好啊!好一個卑賤的歌伎,竟然忘記了自己的出身了。本宮可以讓你登上皇后寶座,也可以將你拉下去。」

親桑儀式已經過去幾天了,長公主的心裡卻一直憋著一股氣。她憤懣於皇后的忘恩負義,嘲笑她的不識時務,她甚至後悔當初將這個歌伎引薦給了皇上。

夜深人靜的時候,她一人卧榻靜想,為自己的行為尋找著各種理由。她覺得自己為兒子謀取一個爵位沒有任何不妥。有什麼呢?要沒有衛青,皇上能讓驕橫的匈奴懼怕么?從祖父到父皇,大漢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揚眉吐氣過呢!不都是因為她的夫君么?

在長公主一個人生悶氣的時候,她忽然想到了一個人,那就是新任丞相公孫弘,她認為公孫弘沒有膽量對她的想法漠然置之,而且一定會幫她玉成此事的。

長公主輕蔑的笑聲穿過窗紗,摔在園內的竹林間:「哼!你衛子夫不管,會有人管的。」

只要她想得到的,就一定要得到,而不在乎用什麼手段。

兩天後,公孫弘和張湯就應邀到府上赴宴了。

長公主今天從上到下都洋溢著清水芙蓉似的端莊和優雅。細膩而又潔白的粉黛掩蓋了她的年齡,而張騫從西域帶回來的胭脂,淡淡敷在她微微發福的臉頰時,消逝的青春似乎一下子又回來了。銅鏡里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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