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淮南夢破推恩潮

主父偃相信黃門總管說的是真的。這些年,無論是在齊地、還是在長安的日子,這些醜聞他聽得多了,不過只是沒有人敢傳給皇上罷了。如果這次不是皇上下決心實施「推恩制」,恐怕仍然會被諸侯王們的謙恭所蒙蔽。但對主父偃來說,查處這樣的案子,不僅能使他今後的仕途更平坦,更重要的是,自從皇上頒布了「推恩制」的詔書後,就不斷地有諸王們的庶子們將重禮送到門上。

主父偃拿著黃門總管畫了押的供詞,心裡就得意地想,明天他就可以拿著這供詞與紀太后和齊王討價還價了。這可不是普通的供詞,而是黃燦燦的金子啊!

主父偃看了看內史道:「大人還有什麼要問的么?」

內史急忙打拱道:「大人斷案果然神速,下官沒有什麼可問的了。大人不如與下官一起去見紀太后,以陳明案情。」

主父偃將供詞放進衣袖道:「大人不必著急,此乃黃門總管一面之詞,本官還要與王上、翁主對質後才有結論。」

世間萬物都有定數,得意過頭了就會翻船。主父偃剛剛收起供詞,就見一位曹掾匆匆地進來,附在他的耳邊說了幾句話,他就一下子跌坐在几上,失神道:「怎麼會這樣呢?怎麼會這樣呢?」

「發生了什麼事情?是什麼讓大人如此吃驚?」內史問道。

「齊王……」主父偃的語言忽然顯得如此不暢,「齊王與翁主自殺了……」

主父偃頹然地坐在几上,自言自語道:「為何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呢?還沒有與大王和翁主對簿呢!」

從奉詔查案時起,主父偃就沒有料到會是這個結局,而他內心的秘密,面前的內史也不可能知道。所謂與齊王去對質,也不過是一種心理壓力。主父偃將大量的時間留給齊王,讓他去選擇是舍財消災,還是等他把「獄詞」交給皇上。可現在說什麼都無用了,他不得不退而求自保,他第一步就是要獲得內史的支持。於是,面對內史,他的話語里充滿了自責和愧疚:「本官有負皇恩啊!可大人是親眼看見,沒有人刑訊逼供王爺和翁主啊!」

內史點了點頭,主父偃的自責和愧疚讓他很感動:「大人不必自責,朝廷若是追究下來,下官願為大人作證。」

「如此便多謝大人了。」

「推恩制」的詔書到達淮南國時,已是元朔二年三月中旬了。

壽春郊外的麥子已經抽穗了,又是一個好年景。當農官把這消息報告給劉安時,他在心底感謝上蒼,有了糧食和錢,他起事的準備就更加充分了,現在唯一缺少的就是機會。

劉徹一個接一個的新舉措,除了給他帶來壓力外,也使他離起事的時機越來越遠了。

元朔元年六月,皇上和太后忽然詔令將修成君的女兒許配給他的王太子。他知道這是因為齊國的紀太后拒絕了皇太后的提親,但劉安欣然接受了這門親事,他不能讓皇上認為他有何悖逆之舉,他需要為起事贏得足夠的準備時間。

幾個月前,劉徹忽然地賜予他几杖,免去了每年十月的朝覲。表面上看,似乎是一種榮耀,實際上是排除了他出現在朝廷的機會。

正月的時候,在京都盤桓多年的劉陵回到了壽春,帶給他一個十分不好的消息,皇上要在諸侯國推行「推恩制」。

「這不是要將諸侯國五馬分屍了么?」他思量著這個主父偃到底是怎樣一個人?他怎麼會想出這樣一個曾經讓幾代皇上都絞盡腦汁的主意呢?他簡直就是同賈誼、晁錯、袁盎一樣的罪人。有朝一日他入主長安,第一個要殺的人就是主父偃。

這一切舉措都使他對皇上將外甥女嫁給劉遷產生了巨大的疑問,這女子會不會是皇上安排在淮南國的一個耳目呢?當他把這一猜測告訴劉遷時,完全被娥兒美貌迷倒的劉遷在心裡笑父王的膽子太小,嘴上卻言不由衷地說道:「一個小女子,能把淮南國如何呢?」

劉安對太子的回答表示了極大的不滿:「你是要女人還是要江山呢?」

「這有區別么?江山孩兒要,女人孩兒亦要。」

「糊塗!這怎麼可以相提並論呢?天下女人何其多,可皇上的玉璽只有一方啊!」

「那父王的意思呢?」

「把她送回長安去。」

「這不容易吧?當初可是父王親自應了皇太后這門親事的。」

「不用你想辦法,寡人會讓她自己回去。你只要以夫妻不和為由與她分居三個月,寡人斷定她必然自請離去。」

「這?」劉遷搖了搖頭。娥兒太美麗了,她的一笑一顰都讓他神魂顛倒,他怎麼可能捨得這樣的女人呢?

劉安嚴令太子自即日起,不可接近太子妃一步,否則將廢掉他的太子之位。但他知道兒子見了漂亮女人就挪不動腳步的秉性,於是派黃門到淮南各地遍尋美女,以轉移他的注意力。

他當初說這話的時候,壽春還是冰天雪地的日子,而現在院內林花早已謝了春紅,只有牡丹芬芳依舊,被清晨的陽光映出萬千紅紫。他便被眼前的情景吸引住了,一腔才情脫口而出:

春羅數疊兮敷丹陛,

雲縷重影兮浴絳河。

蝶穿密葉兮常相守,

蜂戀繁香兮亦忘歸。

何時春風兮渡淮水,

呼我長驅兮到秦州。

咸陽四月兮樹朦朧,

瑤台不見兮心悵惘。

這就是劉安,他在繁雜的國事中總能保持著詩人般的浪漫,但這似乎並不影響他按照自己既定的目標蓄積問鼎長安的力量。

在劉姓諸王中,像他這樣集文采與韜略於一身的諸侯王已是鳳毛麟角了。正因為如此,他才認為自己屈居淮南是上蒼的不公。當年他曾重金賄賂過田蚡,田蚡告訴他當今皇上尚無太子,他是太祖高皇帝的親孫,廣行仁義,名聞天下。有朝一日宮車晏駕,除了他,不會有人能撐得起劉氏的天下。但是回到壽春,他就明白田蚡只給了他一個空頭人情。別的不說,單就年齡而言,他怎麼能抵過劉徹呢?而建元二年的那一次朝覲,徹底打破了他對皇上先前的印象。從那時候起,又過去了十三年,他一直用「忍」字壓抑著自己的那顆難以平服的心。他不再寄希望於別人,他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去完成這一夙願。

當他坐在王宮裡看著窗前的花木時,就預感到一定會發生什麼。果然,黃門進來稟奏道:「太子妃今天要起程回長安,現正在殿外等候向王上辭行。」他立即收回目光,擺出很莊嚴的樣子,示意宣太子妃進殿。

娥兒被兩名宮女陪著,很憂鬱地站在殿外,聽到黃門宣召的聲音,她就來到了劉安的面前。

「孩兒今日就要回長安去,前來向父王辭行。」娥兒提起裙裾下拜的時候,淚水就禁不住地湧出了眼眶。

劉安的臉上立即充滿了惋惜和歉疚,他順手就扶起娥兒。

「太子妃乃皇上的外甥女,無須多禮。」

「孩兒奉太后旨意,與太子婚配,都是孩兒不好,讓父王揪心。」

劉安擺了擺手,臉上就充滿了無奈道:「都是寡人教子無方,讓你受苦了。」

這話太子妃聽起來十分熟悉。就在她和劉遷分居一個半月時,王上就在這個地方用同樣的話安慰過自己。那一次,王上嚴厲地斥責了劉遷,說他目無朝廷,寡情少禮。娥兒就越發難過,對王上滿懷感激:「孩兒怎麼敢責怪父王呢?是孩兒命中注定與太子沒有共度此生的福分。」

劉安以沉默表達了他的挽留之情,他詳細詢問了太子妃一路上的安排。當從黃門口裡得知陪送太子妃的車輛多達十數輛,而且還有專門的衛隊護送時,他似乎還不滿意,他還要求沿途關隘熱情迎送,在安排完這一切後,他沒有忘記最關鍵的一句話:「請太子妃回到長安後,一定向太后和皇上轉達寡人的苦衷,兒大不由父,寡人也是無可奈何啊!」

娥兒走了,她只知道丈夫不愛她了,卻猜不透這背後的玄機,她並沒有發現身後那雙難以捉摸的眼睛是怎樣因為去了一塊心病而流露出得意的神色。從此,他不用再擔心有人將淮南國的消息通報給朝廷了。

當劉安抬起頭的時候,眼前的一切又熟悉地映入他的眼帘,雖說這宮殿的規模比不上皇宮,卻也是冠蓋諸王了。要論起宮中的陳設,大概也可以與皇上媲美了。出了這宮苑高牆,就是王府大街,它的寬闊和平坦,都讓他常常有一種走在安門大街上的感覺。

可這裡畢竟不是未央宮,也不是長安,他只能做偏安一隅的藩王。而且最讓他感到棘手的問題就擺在眼前,皇上的詔書到了多日了,它就像一塊巨石投進了平靜的水池一樣,在壽春激起了巨大的波瀾。關於請求封侯的消息不脛而走,成為王室子孫的議論中心。

領頭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長子劉不害的兒子劉建。當初他之所以要立劉遷為太子,完全是愛屋及烏。劉不害的母親去世後,劉遷的母親荼氏順理成章成為王后。劉不害的理想幻滅了,他整日沉醉於聲色犬馬,以致劉遷在兄弟聚會踏青或外出狩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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