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鐵騎重擊破樓煩

天下河水九十九道灣。

波瀾壯闊的河水,貼著靈武縣城向北而去,直到陰山南麓,才曲而東流為北河,勾勒出河南地遼闊的輪廓。

初春時節,藍天之下,站在窳渾城頭北望,陰山托起長城雄壯的軀體,蜿蜒而去。過了陰山,就是廣袤的漠南草原,再往北,就到了匈奴的單于庭了。而白羊王和樓煩王的部落,就駐守在這方水草肥美的土地上。

他們和匈奴人並不是同一族群,在心理上始終有一種若即若離的感覺。匈奴人也並不希望他們介入漢匈之間的戰爭,而只想讓他們成為後勤物資的補給地。

在漢朝君臣的心中,樓煩人和白羊人是匈奴的旁系,所以漢匈戰爭的重心一直都在匈奴人所處的東線,漢朝雖從來沒有將他們視作主要威脅,但從來也沒有忘記他們的存在。

樓煩人和白羊人早已習慣與匈奴人一樣將自己視為太陽神的兒女,可是匈奴人在單于庭舉行祭祀儀式、祈禱祖先庇佑匈奴人草肥馬壯時,卻沒有邀請白羊王蒲尼與樓煩王符離赴會。

不去就不去吧,我們本來就不是一個祖先,不去反倒少了許多進貢和那種貌合神離的不快。但是,他們也沒有忘記自己種族的根,他們在窳渾城外的草原上擺開了盛大的慶典場面。

月亮還在西天的時候,樓煩人已經拉開了狂歡的序幕。肥美的牛羊肉味和著馬奶酒的濃香,在空氣中瀰漫,這歡樂的氣氛催開了他們高亢的歌喉,數百人起舞的隊伍繞著樓煩王符離的穹廬旋轉——這是一個讓人心醉的日子。

陰山高啊河水長

牛羊肥啊漢子壯

是太陽神給了樓煩人美麗的草原

是太陽神給了樓煩人溫暖的陽光

是英雄的符離大王

給了我們幸福和安康

當太陽露出半個臉龐,草原沐浴在金色的霞光中時,就到了樓煩人和白羊人心中最神聖的時刻。在悠長雄壯的號角聲中,符離和蒲尼走出穹廬,人群中立即爆發出震天的歡呼:

「大王!大王!」

女奴捧著銀盆上來了,符離和蒲尼先後用從屠申澤里打回的清水洗了手,然後接過馬奶酒,指尖蘸了蘸然後灑向天空。

太陽躍上草原邊緣,普照世間萬物之際,符離虔誠地朝著東方頂禮膜拜道:「神聖的太陽神啊!請賜給樓煩人幸福;聖潔的太陽神啊!請賜給樓煩人光明;英雄的祖先啊!請你們保佑子孫興旺!」

在他和白羊王的身後,是齊刷刷跪倒的族人,他們將臉貼在大地上,感受著大地的脈搏。太陽溫柔地將恩澤一縷一縷地投向他們,每個人的眼裡都充滿了虔誠。

祭祀儀式大約持續了半個多時辰,人們又開始載歌載舞,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在這天,他們都表現出少有的闊綽與大氣,他們把大塊的羊肉塞到別人的手中,而後又把別人的敬酒大碗、大碗地灌進自己嘴裡。

「喝!喝他個昏天黑地!」

「喝!喝他個碗底朝天!」

「哈哈哈……」

符離看著臣民們沉浸在歡愉之中,拈著鬍鬚笑了,他對蒲尼道:「大王請!我們接著喝!」

他們不用臣下敬酒,只要王妃作陪,為的是說話方便。

王妃美麗的眼裡飄著迷人的色彩,蒲尼色迷迷地看著她笑道:「王兄好福氣啊!」

「哈哈哈!給大王敬酒!」

「大王請!」王妃送來主人的熱情。

「喝!你我兄弟今日來個一醉方休!」

「大王就不怕漢人偷襲么?」

「哈哈哈!漢人離我們還遠著呢!他們恐怕現在正在漁陽呢!大王沒有聽說左屠耆王和呼韓渾琊正在漁陽進擊漢軍么?漢人早顧不上這邊了,你就放心喝酒吧!」

蒲尼覺得樓煩王說得有理,贊道:「大王真是英明!即使漢人西來,他們也要先經過右屠耆王的領地。來!寡人敬大王一杯,願我們部族親如兄弟,世代修好!」

符離舉起銀碗,將馬奶酒一飲而盡,隨後便放聲大笑起來。

「聽說大王先祖曾受封於周朝,果有此事么?」蒲尼忽然想起左屠耆王說過的樓煩故事。

「說來話長啊!」符離眼裡充滿了興奮,提起祖先與中原的關係,他的臉上流露出自豪,「寡人的先祖曾是周天子的諸侯,要說樓煩人與漢人之間,還真有些緣分啊!哈哈哈!不說了,不說了,喝酒!」

「為何又不說了呢?」

「寡人現在都歸附匈奴了。」

「那又有什麼?大王是怕單于知道嗎?」

「那倒不是,冒頓單于時,就知道樓煩人的來歷了。」

「那就說來讓本王聽聽?」

「大王果真想聽?」

蒲尼點了點頭。

「好!」符離放下酒碗,就拉開了記憶的帷幕。

是的,樓煩人也有輝煌的過去。當年,他們也曾是馳騁北方的大國。可趙武靈王胡服騎射後,不僅讓樓煩人喪失了稱雄北方的地位,而且把他們變為毫無自尊的附庸。

「大王還記得那個秦始皇么?」

「剛過去不到百年,怎能忘記得了呢?」蒲尼道。

「當年他巡遊天下,欲修一條直抵九原的直道,於是嚴令咸陽以北的百姓服役,寡人的祖父就在服役隊伍之中。他們每日被秦軍驅趕著塹山湮谷,開鑿道路。有一天,一個伍長借酒撒潑,將寡人的父親綁在樹上,鞭笞得皮開肉綻。先祖憤而出逃,隱於山澤,以圖自救。之後,始皇病死,秦朝處於風雨飄搖之中,先祖隨義軍四處征戰。到項羽和劉邦爭霸天下的時候,他們竟然不約而同地建立起一支由樓煩人組成的軍隊。因此,依寡人看來,這劉漢的江山也有樓煩人的一份。」

蒲尼舉起銀碗,喝了一口馬奶酒,抹了抹嘴道:「大王所言,讓寡人想起了我白羊人的過去。與你們一樣,白羊人當年也跟著劉項滅秦,欲圖改變奴役的地位。楚滅漢興,劉邦在平城被匈奴圍困,這使我樓煩人、白羊人再度復國,趁機脫離漢廷,佔據了河南地。並在和親的大勢下歸附了匈奴。」

符離道:「惟同命同運,匈奴人才將樓煩白羊視為一體。」

這似乎是一種天然的選擇,因為他們的民族性格無法融入漢人耕耘稼穡的習俗中,他們與賓士在草原上的匈奴人一樣沉醉於羊群的奔波和大漠的風沙,他們過慣了天蒼蒼、野茫茫的生活,這讓他們覺得只有歸附匈奴,才不會覺得自己是異類,才不會成為孤兒。

那時候,這個世間還沒有符離,而白羊人也還沒有蒲尼。

樓煩人坎坷的命運經歷讓蒲尼明白,為什麼他們對天神那麼虔誠,為什麼他們對大地那樣情深。部族的故事在兩位大王的口中傳遞著,直到太陽落山,月亮從屠申澤面升起時,兩人都酣然進入夢鄉了。

王妃無奈地望望鼾聲大作的符離和蒲尼,輕輕地嘆息著,看來今夜不會再有與夫君纏綿的時光了。

半夜,起了風,風和沙在竊竊私語。

風說,快叫醒大王,漢人來進攻了。

沙說,大王終日為子民辛勞,讓他睡個安穩覺。

風說,漢人可是來搶樓煩人的土地和牛羊的。

沙說,危言聳聽,漢人不是在漁陽么?

風把沙使勁拋到一邊,拍打著穹廬,發出沉悶的聲音。

沙說,打擾大王的睡覺,你想找死么?

符離亦真亦夢地睜了睜醉眼,罵道:「何人如此大膽,竟敢驚擾寡人?」

「砰砰砰……」這回他聽清了,是有人在敲門。

「大王在睡覺,大人您不能……」

「漢人都殺來了,還睡什麼覺?」

「誰!黑燈瞎火的!」

「大王!是當戶烏力圖。」

「讓他進來。」

衛士這才讓開,烏力圖一頭扎進穹廬,就撲倒在地氈上了大叫道:「大王,大事不好了!」

蒲尼也醒來了,看著烏力圖的神色,遂問道:「當戶幹嘛如此慌張?出了什麼事嗎?」

「大事不好了!漢軍已經攻下了高闕!」

符離笑道:「說什麼夢話,你喝多了吧?陰山奇峰峻峭,道路崎嶇,高闕在兩峰之間,自古易守難攻。難道漢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么?再說,漢人就算要佔領高闕,也要從這裡經過,為什麼寡人一點也不知道?」

「小人就是有天大的膽,也不敢欺騙大王!這是高闕逃出來的士兵親口告訴小人的。」

「漢軍真的佔了高闕?!」符離和蒲尼一下子呆了,跌坐在地氈上,「難道右屠耆王也沒察覺么?」

「怎麼會是這樣呢?」

蒲尼嘟囔著出了穹廬,朝守衛穹廬的親兵喊道:「備馬!」

未等符離清醒過來,他已驅馬北去了……

白羊人和樓煩人籌備祭祖盛典的日子裡,衛青的鐵騎正從樓煩人與右屠耆王領地的交界處穿過,朝漠南通往河南地的咽喉之地高闕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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