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瑞雪妙賦搖玉樹

元朔元年(公元前128年),中郎將司馬相如從西南回來了。他沒有辜負皇上的期望,西南諸夷,邛、筰之君紛紛歸附。他按捺不住心頭的興奮,急於向皇上復旨。

朝廷的恩澤就像春天的玉露,滋潤了南疆夷族的民心,開啟了藩國百姓的心智,讓他們在短時間內感受到文明的魅力,開始了一種新的生活。

南國的物產十分富庶,品種也十分繁多。稻米流香溢芳,果蔬甘甜如蜜,他們內附朝廷,以後這些物品轉輸京都將非常便捷……

他覺得要對皇上說的話太多了,在回來的路上,他甚至覺得自己的口拙會影響對一路所見的描述,倒不如寫一篇辭賦來淋漓盡致地描繪。但是當他鋪開竹簡,執筆在手,又覺得活脫脫的萬象眾生,一旦付之筆墨,便多了文字的艷麗,而少了原初的質感。於是,他決定當面陳奏,不加任何修飾,讓皇上有一個真實直觀的印象。

天剛蒙蒙亮,他就躺不住了,急著起來做進宮前的準備。

久別勝新婚。他剛剛動了動,就被卓文君修長的玉臂給鉤住了,她趁勢一拉,司馬相如的胸膛就緊緊地貼在她的身上了。那種溫軟的感覺,順著血脈,朝著司馬相如的情感深處蔓延。

不怨卓文君的纏綿和貪婪。當初她不顧父親的反對,與司馬相如走在一起,就是圖個卿卿我我,早晚廝守。但自從司馬相如入朝為郎後,就一直在外奔波,沒有多少時間陪伴她。

這不,昨天剛剛回到長安,被窩還沒有暖熱,他又要出門,卓文君心裡不免有些失落。她攬住司馬相如的脖頸,那雙杏眼就直勾勾地盯著他:「天色還早,你這就要走?」

「皇上還等著復旨呢!都臘月十五了,再有半個月就是春節了,那時候,我再陪夫人過一個清閑的節日。」

「夫君一走就是兩年,妾身好不孤單,現在你回來了,也不睡一個安穩覺么?」

司馬相如微笑道:「昨晚你折騰了一夜,還不累么?」

卓文君嬌羞道:「哪能有個夠呢?兩年不能一夜就還了啊!」

「往後我就常常陪伴在夫人身邊。」

可卓文君還是閉上了眼睛,只把兩片紅唇翹得老高,司馬相如怎能不理解卓文君的寂寞和孤獨呢?可他是男人,就應該為國家建功立業,讓皇上見識自己的價值。他俯下身體,給了卓文君一個深深的吻,他感覺她那顆焦渴的心兔兒一樣地跳動,忙道:「好了!我該起來了!要不然就遲了!」

卓文君還能說什麼呢?他們多年來的情分都在一個「隨」字上,她披衣下床,親自為他束髮挽髻,披袍系帶,盛水洗面。她的手輕輕地撫過司馬相如的臉頰時,那感覺真是愜意極了。

擁著這樣一個男人,她這輩子沒有白活,她與父親的反目、她獨守寂寞的日子都化為幸福的暖流,在胸間漣漪陣陣,綿延不絕。

打開門,他們都不禁「啊」了一聲,原來就在他們在溫暖的被窩裡享受雲雨之歡時,一場大雪悄無聲息地灑落在了長安。卓文君趕快取了披風給司馬相如披上,難怪今天的天色比平常明得早呢!

「瑞雪兆豐年!」司馬相如掩不住心頭的欣喜,回頭給了卓文君一個溫暖的微笑,「外面天冷,夫人還是快回去吧!」

卓文君嬌笑道:「夫君從南國帶回來的琴曲甚好,妾身也不想獨自躺在榻上,該撫琴賦曲去了。」

看著夫君登上車駕,她又叮囑道:「下雪路滑,路上多加小心!」

車駕碾過厚厚的積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眼前是漫天皆白的畫卷。紛紛揚揚的雪花,自由地在天地間飄蕩。

司馬相如張開手掌迎接雪花,讓它一片片地被體溫融化為亮亮的水滴。他感謝上蒼無私和博大的賜予,讓他擁有了千嬌百媚的卓文君,讓他能夠輔佐一個雄心勃勃的皇上。

走上已清掃得很乾凈的司馬道,他環顧道旁的風景,還是走時的模樣。蒼松碧翠,青竹扶疏,松枝和竹葉上都蒙了一層厚厚的雪,沉甸甸地彎著腰迎接他的歸來。還是那依舊的牆垣,樓榭疊翠,碧水幽池,水面上都結了晶瑩的冰花。

沿著司馬道一路走來,居高臨下,整個長安城都在眼底了。過去在京城時,司馬相如每日都看這些風景,倒也司空見慣。如今兩年不見,一切看起來還是那麼親切。

哦!前面不是東方朔么?

「東方大人早!」司馬相如緊走幾步,向東方朔打招呼。

東方朔瞧見是司馬相如,笑道:「司馬大人是何時歸來的?」

「昨日剛回京城。一路上看到關中大旱,在下真是心焦如火。鄭當時大人督促民工搶鑿渭渠,也許是感動了上蒼,一夜之間,這雪就厚達盈尺,看來京郊的旱情可以緩解了。」

「是啊!瑞雪兆豐年嘛!」

「大人這是……」

「皇上有旨,要在下陪他賞雪呢!」

「皇上日理萬機,難得有這樣的雅興。在下也要向皇上復旨,如此正好與大人同行。」

兩人正說著,就見包桑匆匆趕來了。

「皇上現在何處?」

「正在復道上賞雪呢!」

兩人跟著包桑上了復道,只見劉徹披著一身黑色披風,戴著裘毛的風帽,正望著漫天大雪出神。

司馬相如與東方朔相視而笑,彼此都懂對方的意思。他們都有文士固有的傲岸和自矜,在他們的眼中,即便眼前的雪景再有詩意,宮娥和黃門們也是一個字也吟不出的,要觸動皇上的詩興,還是離不開他們的黼黻文章。果然,劉徹看了一會兒後,高聲問道:「東方朔何在?」

「臣在!」東方朔緊走幾步來到劉徹身邊,不等皇上問話,便從袖中拿出一卷竹簡道,「臣昨夜醒來,忽見大雪降臨,一時興起,遂作《雪賦》一篇,請皇上御覽。」

劉徹接過竹簡,迅速瀏覽,果然筆底雪飛,玉龍翻滾,氣象萬千。瞻萬物而思紛,緣耳目而情馳,嘆道:「愛卿果然是文隨景出,倚馬千言。賜酒!」

「謝皇上!」

東方朔正欲飲酒,卻聽見耳邊傳來一聲「且慢」,原來劉徹已發現站在一旁的司馬相如。「中郎將是何時回京的?」

司馬相如急忙上前參拜道:「臣昨日回京,今天一早就來向皇上復旨。」

有了兩位才華橫溢的文士在場,劉徹喜不自勝,賞雪興緻大增,他立即要黃門取來金百斤,帛十匹。

「如此美景,愛卿如若無賦,豈不辜負了這場大雪。愛卿若能在半個時辰內作賦一篇,朕便將這金帛賜予你。」

司馬相如眉宇間掠過一絲微笑道:「皇上知臣口拙,不善言辭。還是請皇上賜臣筆墨,臣在一邊寫,東方大人隨筆誦之,若半個時辰內賦成,請皇上將金帛一分為二,賜予臣與東方大人,若賦不成,請皇上將賞賜盡歸東方大人。」

包桑拿來筆墨,司馬相如面對雪景,凝思片刻,然後飽蘸濃墨,那雲濤雪羽便隨筆飛舞而從東方朔口中傾瀉而出了:

玉龍之生於雲霓兮,欚然然而相逐反。瞻銀甲之紛紜兮,周靜而致下。忽極其之甚遠兮,卬卬而咸蹇。玉樹素裝而傲立兮,猶競艷於梅芬。入潺流而無跡兮,睹霜橋以鴻爪。垂「隋珠」于飛檐兮,凝「和璧」而鱗池。精微乎毫毛兮,其盈乎大寓。惽憊而通於大神兮,動靜以為極。眺南山之被素兮,嘆曲徑而無尋;覆莽林之明霽兮,惟京都而深寒;思北國之壯士兮,枕兵戈而待旦。聞角聲之連營兮,馬蹄過而無痕。恩施於廣疇,澤被於沃野。兆農桑之豐年,象紫瑞而東來,喜山河而錦繡兮,知帝恩之浩浩……

司馬相如寫到這裡,筆觸頓了頓,他抬眼遠望,若有所思,卻不意劉徹接過話茬,高聲吟誦道:「德至厚而不捐兮,大參乎天地;功被天下而不私兮,嵬嵬乎以堯、禹。春至而歸之元氣兮,惟精神以廣大。」

司馬相如思路頓開,急忙伏筆疾書,一口氣寫完了賦的結尾,然後與東方朔不約而同地恭祝道:「皇上文思泉湧,絕妙至佳,令臣等汗顏,賞賜愧不敢當了。」

「朕也是觸景生情,語不自禁罷了。今日這賦就權當君臣賞雪的唱和吧。」說完,他轉身問包桑道,「可過了半個時辰?」

「還不到呢!」

「將這金帛一分為二,賞給二卿。你們與朕同到溫室殿,朕還要聽愛卿西南之行的見聞呢!」

大家走下復道,卻見有人站在溫室殿前,原來是即將赴任的會稽太守嚴助。

京城十幾年的生活,讓嚴助早已習慣了北方的寒冷。彈指一揮間,當年與董仲舒、趙綰一起參加策對的他來長安都十二年了。董仲舒被外放任江都相,後來因為高廟火災,妄言天人感應而險些丟掉了性命,出獄後閑賦在家;而趙綰早在建元二年就自縊了。

如今,朝廷新人迭出,且不說那個平庸的薛澤在丞相的位子上終日無所事事,從來沒有說過一句有用的話;就是那個擔任城防中尉的張敺,都做到了御史大夫;更不必說上谷一役後,衛青青雲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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