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九章 引頸喋血巫蠱案

來到丹景台,劉徹撩開帷帳,頓時兩眼發直了。僅僅兩天沒見,衛子夫竟然憔悴得讓他不認識了。她疲倦地閉著雙眼,昔日紅潤的臉蒼白中泛出青紫,雖然穿著薄如蟬翼的短衣,卻仍是大汗淋漓,白綾緊緊地貼著衛子夫的潤肌,勾勒出她曲線窈窕的身形。她打著冷顫,伴隨著痛苦的呻吟,這一切撕扯著劉徹的心。

他在榻前坐下來,伸手輕輕地撫摸著衛子夫的額頭,卻引來她恐懼的躲避。

「不要!不要!疼死臣妾了!」

他去拉衛子夫冰涼的手,她又是一聲慘烈卻是無力的回應。

「不要!不要!疼死臣妾了。」

「子夫!子夫!朕來了,朕來看你了。」

「子夫!你不必懼怕,朕在你的身邊呢!」

「子夫!睜開眼睛看看,是朕來看你了。」

衛子夫終於睜開眼睛,往日的秋水如今黯淡無光。看著面前的劉徹,她的淚水嘩嘩地就流下來了,喊了一聲「皇上救我」,就昏過去了。

「夫人這病是怎麼得的?」劉徹喚來春香急急地問道。

「昨日午間,夫人正在進午膳,忽然就昏厥過去了,醒來之後,便渾身發熱疼痛,如針刺一般。奴婢們都慌了。」

「太醫看過了么?」

「看過了。」

「太醫如何說?」

「太醫開了鎮痛的葯,卻說不上病因。」

「不弄清病因,如何開藥?如此庸醫,就該斬首!」劉徹憤怒地對站在一邊的包桑說道,「你還站在那裡幹什麼呢?速傳太醫令到丹景台見朕!」

「諾!」

包桑不敢怠慢,急忙命人到少府寺,自己則直奔太常寺。

漢時的御醫,分屬太常寺和少府寺管轄。少府太醫令下有太醫監、侍醫、為后妃診治疾病的女醫、掌御用藥的尚方和本草待詔;太常太醫令,掌診治疾病的太醫和主持藥物方劑的葯府。太醫既負責朝廷官吏的疾病診治,又掌管郡縣的醫療事宜,通常情況下,后妃們有病,都是由少府寺指派了女醫來診斷治療。如今皇上心愛的夫人患了重病,自然驚動了整個兩寺的御醫。不一刻,少府寺太醫令秦仲和太常寺太醫令淳于意就率領著太醫們緊急地會合在丹景台殿外了。

這秦仲乃是名醫扁鵲的第七代孫,他不但應召前來,還帶了自己的女兒、宮廷女醫的秦素娟;而太常寺的太醫令乃景帝時名醫淳于意。大家聽說皇上為夫人的病而震怒,一個個提心弔膽,莫知所從。

淳于意問道:「昨日是哪位太醫為夫人診病的?」

秦素娟回答道:「是小女前來瞧病的。」

「可看出病的癥結?」

秦素娟搖了搖頭:「小女百思不得其解。自隨家父進宮以來,小女為后妃們診斷病情無數,卻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怪病。小女為夫人診脈,發現氣血通暢,脈象平和,不像有病的樣子,可就是渾身疼痛不止。小女無計可施,只開了止痛的葯。不想……」

秦仲接著道:「小女昨日回府後,向在下陳說病症,在下也百思不得其解。」

正說著,就聽見殿內傳來夫人的呻吟,大家不敢遷延,隨太醫令進了大殿。

「臣等參見陛下!」

劉徹甩了甩長袖道:「你等就不必拘禮了,快上前為夫人診治!」

太醫們戰戰兢兢地起身,自然先是秦素娟奉命進入內室,她先拿絲絹做的小枕,讓夫人的手輕輕放在上面,然後努力捕捉著夫人的脈象,但半個時辰過去了,她卻無奈地搖頭嘆氣出來了;接著是淳于意出場,他用一條絲線縛在夫人的腕間,隔著大約幾尺遠,淳于意手捏絲線的一端,屏氣閉目,聚精會神,不放過一個蛛絲馬跡,卻也是一無所獲;待秦仲診過脈後,劉徹早已等得不耐煩了:「夫人究竟所患何疾?」

大家相互看看,沒有人敢說話。

「秦仲!你說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劉徹怒問道。

「皇上!」秦仲話未出口,就先跪下了,「臣等無能,一時還無法診斷清楚夫人的病症。」

「你們一為扁鵲之後,一出淳于名門,竟然對夫人的病束手無策,有何顏面面對你等的祖先?來人,將此等庸醫交廷尉府問罪!」

太醫們紛紛跪倒在地,乞求皇上饒命,這情景讓淳于意十分心痛。他從幼年就跟隨父親學醫,後來到了宮廷做御醫,直到遷升為太醫令。淳于意明白他是從刀刃上走過來的,時刻都有入獄掉頭的危險。但他不能違背父訓說假話,現在,面對生命威脅,他覺得只有自己冒死一諫,也許還有一線生機。

淳于意定了定神,拜伏在劉徹面前:「皇上,臣等無能,罪該萬死。然臣不能巧言令色,犯欺君之罪。如果臣等謊報病情,豈不誤了夫人之病?」

劉徹的情緒雖然還沒有平息下來,可他卻承認太醫令的話有道理。

「難道你等就這樣看著夫人痛苦么?」

淳于意道:「醫理說,本固則體強,體強則邪不可干。依臣看來,儘管眼下夫人的病症尚不清楚,然臣可以斷定,婦人之病在於過於勞累,身心虛弱,導致邪氣外侵。皇上聖明,可否讓臣開一劑固本安神的湯藥,待夫人疼痛稍解後,再慢慢調治。」

劉徹急道:「那你還猶豫什麼,快開方劑來!」

傍晚時分,劉徹看著衛子夫服了湯藥,疼痛消除,漸漸睡去,才放了心。他對包桑道:「朕今夜就在丹景台護著夫人。」

「皇上聖明,夫人病情緩解,皇上龍體更當珍惜。依奴才之意,皇上不妨到清涼殿歇息。這邊有何情形,奴才及時奏明皇上。」

第二天早朝一結束,包桑就把一個人偶呈送到劉徹面前。正欲批閱奏章的劉徹不經意地看了看,放在一邊,隨口問道:「這是何物?你竟拿給朕看!」

包桑猶豫了片刻,還是把真相陳奏出來:「皇上,今日清早,有黃門前來向奴才稟告夫人病情,不想在來未央宮的路上,被翹起的地磚絆倒。他扒開一看,原是磚下埋著一人偶。奴才不敢怠慢,忙前來奏明皇上。」

劉徹停住了舉在空中的硃筆,問道:「有這等事?那埋人偶者意欲何為?」

「這……」

「還不從實奏來?」

「皇上,奴才怕說不準……」

「恕你無罪,速速奏來。」劉徹眉頭皺了皺,顯得有些不耐煩。

包桑吞咽了一口唾沫:「看這人偶身上傷痕纍纍,數處被鋼針刺破,一定是有人施巫蠱,挾嫌報復,詛咒敵手。奴才聽說,若是有人要致他人於死地,就會找來巫女,製作人偶,只要在人偶身上針刺,被詛咒者就會渾身疼痛,輕者大病一場,重者難逃斃命。」

「慢著!」包桑說到這裡,劉徹的眼睛都直了,「你是說有人暗施詛咒、巫蠱之術,危害他人?」

「皇上聖明!」

「大膽!」啪的一聲,劉徹的手掌重重地擊在案頭,「難怪夫人之疾讓太醫令茫然,原是巫蠱作祟。」

劉徹本能地將眼前的人偶與衛子夫聯繫起來,他因為事發突然而說話的聲音霎時急促了:「好個賊心之人,竟然要置夫人於死地,何人如此歹毒?一旦查出來,朕一定不會放過他!」

「你還站在這裡幹什麼?還不速傳丞相來見?」

皇上的口諭如同萬鈞雷霆,迅速在兩宮掀起一陣颶風。不到半個時辰,丞相薛澤趕來了,御史大夫張敺趕來了,侍御史張湯趕來了,未央宮衛尉李廣、長樂宮衛尉程不識也趕來了。

他們一個個氣喘吁吁,還沒有回過神來,就見劉徹指著薛澤道:「丞相整天都在想些什麼?煌煌大漢皇宮,竟然有人施展巫蠱,你竟毫無察覺。還有你等……」劉徹把目光投向李廣和程不識,「衛尉之職就是護衛兩宮安全,巫者卻在你等的眼皮底下潛入宮內,詛咒夫人,你等該當何罪?」

薛澤見劉徹為一個後宮女人發這麼大的脾氣,頭腦早懵了,唯唯諾諾地只有垂首連道:「臣罪該萬死!」

張敺跟隨皇上多年,知道眼下最能平息皇上情緒的就是趕快把嫌犯查出來,於是他小心翼翼地上前對劉徹道:「皇上龍體要緊!依臣之見,當務之急就是把巫蠱、詛咒者查出來。」

張湯也道:「張大人言之有理。皇上,此事就由微臣去辦好了。」

「快去呀!你們還在這啰唆什麼?朕一刻也等不了!」

劉徹咽了口唾沫,潤了潤嗓子叫道:「張湯!」

「臣在!」

「朕命你主管此案。與李、程將軍一起,在兩宮嚴查巫蠱,一定要找出幕後真兇!」

「諾!」大臣們幾乎不約而同答道。

一年一度,從渭河生起的秋風將長安槐樹的葉子吹得紛紛揚揚。元光五年(公元前130年)十一月,這對漢廷來說,是一個人心浮動的月份。

張湯查處巫蠱案的奏疏早已送到御案上。劉徹沒有絲毫猶豫,就在列出了三百名罪犯的奏章上寫下了「斬無赦」的批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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