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八章 阿嬌泄妒作巫蠱

說起來,椒房殿屬於長樂宮,而它的位置卻是在未央宮前殿的北面,從那裡到椒房殿修建了復道,為的是皇上來去的方便和安全。

這條復道,不知留下了劉徹多少青春的足跡,也不知留下阿嬌多少美好的記憶。多少次,皇上的腳步聲通過復道傳來讓皇后心跳的訊息,催開她含露的花蕾;多少個春夜,他們依傍漫步在復道的迴廊間,看皎月慢慢地爬上長安城頭,將融融的銀輝灑滿每一座宮苑;多少個傍晚,他們攜手憑欄,看雪花把長安城裝點成一個瓊玉世界。

什麼是地久天長呢?在那樣的時光中,阿嬌總是如夢如痴地在心裡對自己說:就是這樣朝朝暮暮的廝守,就是這樣形影不離的依偎,就是這樣彼此凝望的含笑……那時候,她堅信「金屋藏嬌」是一個男人感天動地的承諾。可現在,這一切,都成了空中樓閣。

許久以來,她再也聽不到從復道上傳來那鏗鏘有力的腳步聲了。自從那個討厭的衛子夫進了宮之後,她的生活就失去了光彩。自從上次皇上打翻了她親手調製的同心梅湯,而母親又與太后發生了不愉快之後,皇上就再也沒有駕臨過椒房殿,她的心也因此被徹底地撕碎了。

又是元光五年(公元前130年)的七月,從早上起來,阿嬌的情緒就被從窗口進來的熱風撩撥得煩躁紛亂。她先是埋怨宮娥們手腳笨拙,懲罰她們互相掌嘴;接著,又斥責春芳捧上的茶水太燙,怒罵她是衛子夫的姦細。她向春芳吼道:「滾!你是要害死本宮么?你這個姦細,與那個賤人合起伙來謀害本宮。」

阿嬌罵春芳的時候,整個嘴臉都變了形,她惡煞煞地朝外邊喊道:「詹事何在?還不將這個賤人拖出去,讓她嘗嘗皮鞭的滋味。」

春芳忍著疼痛,「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眼淚就滾下來了:「奴婢該死,娘娘饒命!」

「拖出去!」阿嬌狂怒地喊道,嘴角哼出肆虐的笑。

春芳是跟隨皇后多年的女御長,是當年阿嬌出嫁時作為陪嫁丫頭跟進宮來的,她怎麼可能與衛子夫聯手謀害皇后呢?打死詹事,他也不會相信。可皇后正在氣頭上,他敢說什麼呢?他只好命令黃門將春芳向殿外拖去。剛剛出了門檻,皇后一聲「慢著」,黃門們就退出去了。

當春芳再度跪在殿中時,阿嬌道:「念你跟隨本宮多年,故且饒你這次。」

「謝娘娘!奴婢再也不敢了!」

「下次再要謀害本宮,小心你的賤命!對了,本宮要你找的女巫,可有結果了?」

「啟奏娘娘,奴婢已經找到了,昨夜已經接進宮來,就在密室中藏著。」

「還不宣她來見?」

「諾,奴婢這就去傳。」

第一次接觸女巫,阿嬌內心充滿了好奇。她用冰冷的目光在女巫的臉上反覆掃描,企圖從中看出什麼端倪。最終,她只覺得女巫皮膚蒼白,高深莫測,隱約有一些殺氣。

阿嬌滿意地點了點頭:「春芳可將一切交代清楚?」等從女巫的眼裡獲得肯定的回答後,她屏退左右,要女巫開始作法。

那女巫手持木劍,煞有介事地把椒房殿的角角落落看了一遍,突然地就從口中發出一聲驚呼,然後雙眼微閉,渾身抖動,頭髮散開,不一刻,她似有神仙附體,便說出一串神秘的咒語來。

「何方妖孽,殺我龍子,斷我續絕,毀我社稷,命你伏法,免遭殺戮。」頌罷,女巫便仰面跌倒在地,頃刻間就清醒了。她來到皇后面前,雙目還似在夢中道:「啟奏娘娘,小人剛才雲遊天界,有神仙告小人說,娘娘命中應有三位龍子,奈何有妖孽從中作祟,致使娘娘十年不孕。妖孽不除,娘娘永無寧日啊!」

「真的么?」

「小人怎敢欺騙皇后娘娘呢?」

「依你看來,這妖孽現在何處?」

女巫又環繞椒房殿轉了一周,在殿後的窗前停了下來,望著高高的院牆許久,又是一聲尖叫,說著用木劍指著窗外道:「呀!娘娘請看,東北方向有妖霧繚繞,想必就是妖孽藏身之處。」

阿嬌順著女巫手指看去,卻是高牆橫眼,碧樹蔥蘢,除了爬滿宮苑的紫藤外,什麼也沒有,她不禁不悅地看了女巫一眼。

女巫道:「心誠則靈,娘娘用心看,一定會看清楚的。」

恰在這時,一團雲彩從天上飄過,那雲彩中心濃黑,邊緣泛白,尾部翹起,似是一條飛過天空的白犬,又似是一隻展翅的鳳鳥,自東向西,悠悠而過。這不就是瀰漫在東北方向的妖氣么?而東北方向,不就是衛子夫居住的丹景台么?阿嬌完全相信了女巫的神力:「仙人果然法力無邊,請仙人賜法,驅除妖孽。」

女巫卻收起木劍,整理好衣冠,眨了眨眼睛道:「眼看日色已近正午,此時作法,效力不佳。待小人今夜觀看星象,明日一早呈上驅妖之法。」

「如此甚好。倘若除妖有功,本宮定會重重有賞。」

好個妖婦,你這回死定了。皇后一邊屏退女巫,一邊在心裡想。

當人性被複仇的烈焰燃燒得扭曲癲狂時,阿嬌的精神就高度的亢奮起來,整整一夜,她是在怒罵、詛咒、哭泣中度過的。啟明星剛剛在東方升起時,她就已按捺不住內心的焦灼,就要筋疲力盡、剛剛打了一個盹的春芳速傳女巫來見。春芳去了大約半炷香的工夫,女巫就帶著四個人偶來了。

「這是何物?」

「啟奏娘娘,這是那妖孽的人偶。」女巫指著人偶身上一個個針點說,「娘娘只要每日午時在這人偶身上刺下鋼針,那妖孽就會渾身疼痛;如果將人偶埋於道上,讓千人踩,萬人踏,那妖孽將必死無疑,永世不得再生。大漢將從此太平,娘娘不久就會懷上龍種了。」

阿嬌點了點頭,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傳來了四名宮娥,讓女巫將針刺點一一地教給她們,並威脅道:「你們要狠狠地刺,除掉妖孽,本宮有賞。倘若走漏了風聲,便將你等碎屍萬段。明白了么?」

「明白了!」宮娥們打了一個寒戰。皇后究竟要幹什麼?她們不敢多想,只知道拿起鋼針,向人偶身上的針點刺去……

難道上蒼將大任降臨在一個人的肩頭時,就註定要用各種生活的艱難和情感的創傷去磨礪他的意志,勞動他的筋骨么?難道當一個人坐上皇位的時候,就註定要迎接一個個人生打擊么?為什麼上天總是如此不公地讓那些賢者早早地離開人世而卻讓那些心懷叵測之人延年益壽呢?

這一年多來,每當在未央宮前殿閱完奏章,劉徹就禁不住這樣一遍遍問自己。是的,這一年來他遭際的變故太多,讓他感嘆的事情也太多了。

田蚡和竇嬰,這兩個當年竭力將自己扶進未央宮的老臣,在自相殘殺中雙雙地走了。他們鬥了一輩子,臨了一個死於太后絕食威逼下,一個死於被亡靈索命的恐懼中。

不錯,就性格和品德而言,他們都有許多瑕疵。但他們畢竟一個是曾給了自己深刻影響的太傅,一個是自己的舅父。劉徹每每想起他們,都懷著一種複雜、惋惜的情緒。

還有誰能來協助他完成光大漢室的宏圖大業呢?他首先想到了韓安國。元光四年五月,在與太后就朝廷職官的擢拔再次發生衝突後,他採取迂迴的方法,讓韓安國以御史大夫的身份代理丞相,打理國政。但天有不測風雲,韓安國還沒有來得及接手,一場不測橫禍飛來了。

這件事讓劉徹心中自責了很久。如果端午那天自己不大駕出行,韓安國就不會作為護駕引導,也就不會因為墜車蹇足而卧倒在床了。如果韓安國很快康復,那麼太后也就不會推薦平棘侯薛澤為丞相、中尉張敺為御史大夫了。結果,因為這次事故,韓安國不但失去了擢升丞相的機會,就連御史大夫也丟掉了……

元光五年春,宗正寺帶給他一個痛心的消息:一向以修學好古、實事求是而聞名朝野的河間王劉德薨了。那一夜,劉徹是在未央宮溫室殿度過的,他一卷卷地翻閱河間王獻給他的善本典籍。這些幾於失傳的先秦舊書,經過他的重新裝幀、整理,增補編輯,竟達五百多卷。

透過那些線條流暢的手稿,他似乎看見劉德真誠的眼睛。他不能忘記,就在元光四年十月諸侯朝覲的日子,劉德還為他送來了河間樂師整理的雅樂。留京的半個月時間,宮廷數百人的龐大樂隊,在辟雍、明堂和靈台等宮觀中雅韻高揚,笙鼓動天。

就在這天地人和的逸韻中,他們兄弟就朝廷的大政展開交談。劉德文質彬彬,其氣量品格,常常讓劉徹想起河間王的胞兄——廢太子劉榮。

望著坐在對面的劉德,他有時候會忽發奇想,以他們兄弟的德才人品,要不是他們的母親,哪一個都可以勝任天子之位的。但是這個劉德,並不像他的皇叔劉武那樣,覬覦皇位,野心勃勃。他是儒術的熱心追隨者,那些先秦的舊書,就是他邀請儒者整理的。難怪山東儒生都願意跟隨他周遊四方呢!可分手僅僅幾個月,他竟然撒手人寰了。

劉徹仰天長嘯:「昊天不公,奪我皇兄!」

通報劉德死訊的人對劉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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