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六章 爭寵尤人意難平

紫薇剛剛扶著太后從席上站起來,就聽見長信殿詹事的聲音從殿外傳進來:「啟奏太后,皇后與竇太主求見!」

王娡的心暗地「咯噔」一下,這對母女此時前來,能有什麼好事呢?

雖說皇上在對阿嬌的態度上有些不近人情,可太后最看不慣的就是這位兒媳婦的驕橫狹隘和她母親的頤指氣使。古往今來,哪個君王不是妃嬪成群,粉黛三千呢?一個沒有女人蜂蝶般環繞的男人還算得男人嗎?她們怎麼就容不下一個衛子夫呢?

不用說,她們上門來肯定又是說那些後宮女人之間的是是非非。王娡緩一口氣,對紫薇擺了擺手道:「就說哀家身體不適,要她們改日再來。」

「來都來了,太后還忍心將臣妾拒之門外么?」那是竇太主的聲音。保養很好的她臉色依舊紅潤,眼睛依舊明亮,聲音依舊清脆。在參拜之後,她半是傷感半是玩笑地道,「妾身人老色衰,太后都不待見了。」

「太主是變著話怪哀家么?倒是太主有好些日子不來看哀家了!」

看著姑嫂兩位相向而坐,阿嬌才移動腳步,上前拜見太后。王娡循著皇后的鳳冠細細打量,發現她消瘦了許多,臉色也不及以前那樣光亮,眉宇間多了許多凄婉,眼角紅紅的,脂粉間還殘留著斑斑淚痕,似乎剛剛又遭遇了什麼傷心事。

王娡的心一下子就軟了。皇上夫妻不和許多年了,作為女人和婆婆,王娡知道那種寂寥的滋味。正待要問,竇太主卻在一旁說話了。

「皇后今日是向太后盡孝來了。」

「孩兒見這些日子天氣酷熱,親自到御膳房做了同心梅湯為母后消暑。」阿嬌說完,就從春芳手中接過銅盤,輕輕地舉過頭頂,那從朱唇中流出的話語也帶了鶯燕的溫軟,「這同心梅采自上林苑,這做湯的水采自終南山,又加了枳蔗漿,酸中含甜,可以清熱潤肺,請母后品嘗。」

王娡緩緩端起玉盞,抿了一口,果然清涼入心,她眼角便溢出會心的笑意。母親畢竟是母親,她在享受兒媳孝敬的時刻,也沒有忘記自己的兒子,她很自然地問起了皇上:「這湯為皇上送了么?」

這一問不要緊,阿嬌一肚子的委屈頓時泛上三焦,那淚水就像斷了線的珠子湧出了眼眶,哭訴道:「母后!孩兒……」

「怎麼?又鬧彆扭了?」

「孩兒……」

阿嬌只是抽泣,卻說不出一句話來。這倒急壞了在一旁的竇太主,她搶過女兒的話頭說道:「太后,這皇上怎麼越長越不懂事了?皇后好心做了同心梅湯奉敬皇上,他不領情倒也罷了,反而當著妾身的面大發脾氣。不管怎麼說,妾身也是她的姑母,這不是給妾身難堪么?」

哦!王娡明白了,皇后在皇上那兒碰了釘子,一定是王恢案攪得他近來情緒煩躁。可不管怎麼說,皇后總受了委屈,王娡愛憐地撫摸著她的掌心,語中帶著長輩的慈愛:「這個徹兒,朝堂的事情再煩,也不能拿皇后撒氣。待明日他來請安時,哀家一定要好好教訓他。快不要哭了,你看這脂粉一道一道的,都成小花臉了。」

「嗯!母后可要為孩兒做主啊!」太后的話驅散了皇后心裡的陰雲,臉上漸漸有了笑意。

僅僅是因為朝事不順心么?竇太主可不這樣看,她認定皇上的厭煩都是因為那個該死的衛子夫。要不是她迷住了皇上的心,皇后哪能遭受如此冷落呢?她在心裡埋怨女兒沒有出息,這麼容易就被太后的幾句開心話說通了,而把一路上反覆醞釀的話忘得一乾二淨。她自信太后對她這個先皇的姐姐還不敢輕視,她要替女兒討回公道。她撩了撩深衣的裙裾,鼻中就發出「哼哼」的冷笑:「不單是因為朝廷的事那麼簡單吧?」

「那還會有什麼呢?」

「就與那個賤奴出身的女人沒有關係么?」

「太主說的是衛子夫吧?」王娡輕輕舒了一口氣,淡然道,「她怎麼能與皇后比呢?就是將來得了勢,她也不過是封個妃嬪,皇后可是正室啊!」

「皇上也這樣看么?依皇上的性格,說不準會做出什麼出人意料的事呢?」竇太主並不需要太后的回答。她從小在竇太后身邊長大,又一直受到景帝的袒護,她養成了喜歡獨語的習慣,很少考慮別人的感受,「妾身今天來拜見太后,就是希望太后告訴皇上,記得他當初是怎樣當上太子的。如果沒有妾身,他能有今天么?如今先帝走了,皇上怎麼能忘了本呢?」

「太主!」王娡打斷了竇太主的話。許久以來,她最不能容忍這個女人的就是喜歡搬出當年的事情來要挾自己。似乎這皇位不是從先帝那裡繼承來的?就算當初你在先帝面前鼎力相助又怎樣?哀家難道還應當永遠忍受你的驕橫么?王娡的笑意立即從目光中退去了,「太主也不要忘記,若不是當初哀家允了這門親事,皇后能有今天么?」

「對呀!太后果然沒有忘記這些。當初當著先帝和太皇太后的面,太后與妾身定下這門婚約。如今皇后卻獨守空房,夜夜以淚洗面,而皇上卻與一個下賤的女人廝混,難道太后就沒有責任么?難道太后要讓先帝和太皇太后的在天之靈不安么?」

「放肆!你知道在和誰說話嗎?」

「妾身怎麼能不知呢?太后是當今皇上的母親,長樂宮的主宰。可……」

「可什麼……」

「可太后忘記了,若不是妾身當初在先帝面前屢屢美言,太后能從美人一步而登上皇后的寶座么?」

這些話從竇太主口中說出的時候,王娡的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傷害。從安陵到長樂宮一路走來,她忍受了骨肉分離的痛苦,經歷了忍辱受屈的磨礪,目睹了爭寵奪愛的風雨,她付出的還少么?就說劉徹與阿嬌的婚事,當初若不是那個可惡的栗姬,若不是為了兒子的前程,若不是為了獲得太皇太后的支持,她又怎麼會答應這一樁並不幸福的婚姻呢?

而如今,這婚姻倒成了她的話柄。不!她不能容忍在這個象徵著權威和地位的宮殿里受到別人的挑戰,她的聲音因憤怒而忽然變成了當初面對栗姬時的冷酷和無情。

「來人!送皇后回椒房殿去!」

王娡以漠視竇太主的方式表示了自己極大的憤慨。阿嬌驚呆了,兩隻淚眼茫然地在母親和太后臉上來回徘徊。童年的記憶中只有劉徹的「金屋藏嬌」曾讓她感到幸福,她不承想自己有一天會成為宮廷交易的籌碼。一瞬間,她似乎什麼都明白了。

她原本指望太后能夠彌合她與劉徹之間的情感裂痕,可眼下兩個老女人之間的明爭暗鬥讓她心靈上僅存的綠色頓時枯萎了。不僅如此,這可能還會毀掉她在椒房殿擁有的一切。當巨大恐怖迅速瀰漫了她心靈時,那絕望的濃雲頃刻間凝結成淚的雨線,打濕了面前的地磚。

「請皇后回到椒房殿。」

「孩兒乞求太后饒恕母親的無禮。」皇后不顧詹事的催促,雙肩顫抖著跪在太后面前。

「孩兒替母親向母后請罪。」皇后甩開紫薇攙扶的手,雙膝摩擦著堅硬的殿磚向太后身邊挪動。

「母后!請寬恕孩兒的無知。」

「請皇后自重。」竇太主寬大的衣袖很有力地拂過皇后的頭頂,把一股酷熱的風帶出了長信殿,在登上車駕的那刻,她分明聽見了皇后斷腸的痛哭。

「母后息怒!孩兒有罪啊!」

沒出息的東西,這哪是我的女兒?竇太主在心裡罵道。

一連幾天,阿嬌跪在長信殿的身影揮之不去地在太后的腦際徘徊,這使她一想起來就心裡隱隱作痛。當理性戰勝情感的衝動時,王娡的心裡又泛起了柔情。

不管竇太主怎樣不講理,阿嬌終歸是自己的兒媳,她不能看著劉徹和阿嬌的情感裂痕一天天擴大。她已打定主意,要就王恢和皇后的事情與皇上好好談一次。

昨夜的燥熱,把輪番為太后取涼的宮娥們害苦了,可太后仍然沒有睡好。一大早起來,太后眼瞼腫脹,臉頰蒼白,頭也有些昏昏然。可儘管如此,她還是要宮娥們快給她梳妝打扮,因為今天是劉徹進宮請安的日子,她要抓住這個機會,把心中籌劃的兩件事情和皇上談談。

在宮娥們伺候下梳洗清爽之後,王娡走出寢宮,在庭中養神。她輕輕地吸一口氣,那空氣中的清香就順著鼻翼進入了胸腔,不經意地讓酷熱的煩惱消解了。當她抬起頭,把目光投向殿外的風景時,就被眼前的一幕感動了。

那是一對鳥兒在枝頭深情的歌唱。

雄鳥的音節雖然很短,然有趣的是尾音忽然上揚而形成一個清脆的休止,似乎是雄性的宣示,又似乎是情侶的邀約,而雌鳥的歌聲便多了許多婉轉和溫柔。隔著枝杈遙遙相對,那旋律中流淌著潺潺的情感。

這樣經過四五個來回,那雌鳥的心便被真誠和熱烈感動了,一雙亮亮的眸子深情地注視著雄鳥。這目光點燃了雄鳥蓄積已久的慾望,它扇動著一雙極不安分的翅膀,圍著雌鳥旋轉。而此刻雌鳥卻分外地恬靜,彷彿一位待嫁的姑娘,它伸出淺灰色的喙梳理自己的羽毛,緩緩地,細細地,慢慢地,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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