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三章 馬邑首戰失地利

匈奴人在這次奔襲馬邑的進軍中再次表現了狼一樣的速度。六月初,從龍城出發,不到半月,就已長驅直入到了平城西北的武州塞。

這時節是匈奴人血液最沸騰、情緒最不安分的季節。草肥馬壯,些許的誘惑都會讓他們敏感的神經摩擦出火花。而聶壹帶來的消息,迅速在匈奴軍中燃成燎原之勢。軍臣單于深信,聶壹的投奔使他洞悉了漢軍的虛實,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率領十萬大軍直向馬邑城殺來。

匈奴人知道,草原才是他們的生命之根,是他們繁衍不息的聖地。居無定所的習俗使他們從不以攻城略地為目的,而將目標指向了財物,尤其像這樣長途行軍,是不能與沿途的漢軍糾纏的。

因此,從大軍集結時起,軍臣單于就嚴令他們一路不得戀戰,不得貪圖小利,盡量繞過漢軍的要塞和關隘,長驅直入。

現在,武州塞就在眼前,迎風飄揚的「漢」字大旗在夏日的陽光下分外耀眼,遠遠望去,城頭上隱隱約約可見巡邏的士卒。城堡外,沒有看見多少漢軍,只有為數不多的幾個農夫在炎陽下收割稼禾。大軍隱入要塞邊上密林中,剛剛紮下帳篷,軍臣單于還沒有來得及潤一潤乾渴的喉嚨,就見伊稚斜滿頭大汗地進來了。

他被戰爭調起的興奮毫不掩飾地掛在眉宇間,他謝絕了單于的賜座,就那麼凶煞煞地站著說話。

「王兄,武州塞外正是麥熟季節,我軍路過,為什麼不奪些糧食回去?」

「糊塗!」軍臣單于望了望眼前的這位弟弟,心中不由得嘆了一口氣,他什麼時候才能學會用心想事呢?「我軍的目標為馬邑城,豈能因小失大?」

「哦?臣弟這個倒是沒有細想。」伊稚斜撓了撓頭髮,準備出帳去。但軍臣單于有些不放心,看著他的背影喊道,「傳令下去,大軍只可在密林隱蔽,如果有人敢違抗命令,要他的腦袋。」

風從林子中吹來,掀起軍臣單于的衣擺,他靜了下來,想這一路走來太順利了,他忽然有了一種憂慮和不安。

儘管那個聶壹言之鑿鑿地提供了馬邑城的情報,並信誓旦旦地聲明,他以一己之勇殺了馬邑令,然後將他的頭顱懸掛在城頭,用以迎接匈奴大軍的到來。但軍臣單于還無法判斷這位漢人豪紳對匈奴人究竟懷著幾分真誠。因此,在大軍剛剛越過長城時,他就派了細作潛入馬邑城去印證情報的真實。

正是驕陽如火的午後時光,軍臣單于稍稍睡了一會兒,就焦慮地朝著帳外喊道:「來人!馬邑方向有來人么?」

「報單于,沒有。」親兵應聲道。

「那個聶壹呢?」

「正睡著呢!呼嚕聲像打雷一樣。」

「好了!退下吧!」

單于伸了伸酸困的胳膊,有些懈怠地向著帳外走去——畢竟華髮霜鬢了,即便是肥美的牛羊肉和馬奶酒也無法讓他抗拒日益老去的生命。年輕的時候,他曾徒手打死過狼居胥山的兩頭野狼,而如今那種力量和勇氣已一去不返了。

環顧四周,密林深處立著一頂頂的帳篷,不時有巡邏的隊伍在帳間穿梭。單于的目光越過溝壑,遠遠瞧見武州要塞上迎風招展的旗幟,這讓他的思緒一下子回到了草原。他好像看到了隆慮閼氏憂鬱的眼睛,她似乎有許多的話要對他說,他聽不見她的聲音,只看見她囁嚅的丹唇。

一路上,單于對閼氏都懷著深深的歉疚。十幾年來,他第一次用馬鞭在閼氏的手上留下了血紅的傷痕,因為她扯著單于的馬韁,試圖阻止這次出兵。

其實,閼氏很晚才知道軍臣單于要深入大漢的消息。當李穆告知她的時候,她甚至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和親剛剛年余,怡和公主已有了身孕,且納吉瑪與張騫新婚歡宴才散去不久,軍臣單于怎會做出如此不慎的決策呢?

但李穆的神色和沉默讓她再也無法坐在穹廬里教兒子讀書了,她將劉懷托給紫燕,自己翻身上馬就朝單于庭奔去了。

遠遠的她就看見了單于那匹黑色的駿馬,還沒有等坐騎停穩,她就跳了下來,直朝單于奔去。

「單于!」隆慮閼氏在說話的時候雙手就已經拽住了馬韁,「漢匈之間剛剛和親,單于為何不顧匈奴的安危,又要打仗呢?」

「這……」

「臣妾前來,就是希望單于收回成命。」隆慮閼氏澄明的眼睛直直地看著單于。單于有些六神無主,頭茫然轉向身旁的伊稚斜。他說不清自己是尋求伊稚斜的支持,還是迴避隆慮閼氏的詰問。多年了,他不怕閼氏發脾氣,最怕的就是這雙不染塵灰的眼睛,他的意志常常被這雙眼睛所融化。

對單于弱點,最了解的莫過於伊稚斜了,他已被戰爭灼熱的野心絕不容許王兄有絲毫的動搖和彷徨。他用譏諷的眼神撇了撇身邊的軍臣單于,高聲道:「母雞永遠只是母雞,它只能是狼口中的美餐,怎麼可以對狼發號施令呢?莫非王兄想安卧在母雞的翅膀下?」

軍臣單于被激怒了,大吼一聲「閃開」,立時馬鞭就狠狠地打在閼氏的手上,他朝身後的隊伍大吼一聲:「出發!」隊伍就呼啦啦地馳過草原,向遠方奔去了。

他怎會不知道閼氏的苦衷呢?但這是戰爭。當聚集在他周圍的王爺和將軍們群情激昂的時候,他不能因為一個女人而讓臣下們寒心。

等打完了這一仗,他一定要用十倍的溫情去撫慰閼氏那顆受傷的心。唉!男人啊!也有柔腸百結的時候!

但是,這種情緒很快就被貪婪的慾望所取代。單于對劉徹的疏忽大感意外和欣喜。他竟然把兩位讓匈奴人膽戰心驚的將軍——李廣和程不識調職回京,這不等於在漢匈漫長的邊境上開了一道豁口么?這不等於把優勢讓給了匈奴么?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遇啊!

伊稚斜和前鋒將軍呼韓渾琊帶著細作來到單于帳中,他們很快就開始對情報進行甄別和分析。

「你真的看見懸掛在城頭上的首級了么?」

「是的!小的親眼看見那人頭,在太陽的暴晒下已發出陣陣惡臭,上面爬滿了綠色的蒼蠅。」

「這麼說來,聶壹果真沒有說假話。」

「小的還看見,漢軍每日用車輛不斷地向馬邑城運送糧草資財。」

「這麼說來,聶壹果真的投靠我匈奴了。」單于興奮地拍打著膝蓋。

「嗯,你先下去歇息吧。」

「是!」

伊稚斜對情報表示了極大的亢奮:「如此看來,王兄不必再躑躅不前了,咱們就趁著今夜天黑,直取馬邑!」

「好!兵貴神速。傳令下去,子時出兵,將軍認為怎麼樣?」單于將徵詢的目光投向呼韓渾琊。

「這?單于……」

「將軍猶豫什麼?要知道機不可失,現在不果斷,必將後患無窮!」伊稚斜對呼韓渾琊的遲疑表示了不滿。他並不願意再聽呼韓渾琊對決策的看法,隨即撩起戰袍,昂首走出了營帳。

伊稚斜走在密林的小徑上,他密匝的長髮順著脖頸直垂到腰間,一隻巨大的耳環在午後的陽光下閃著耀眼的光,那雙自信的眼睛透出狼的野性和殘忍。

一個巡邏的軍士從身旁走過,向他問候,他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此刻,他的全部思緒都集中到心事上了。的確,王兄一天天老邁了,這使伊稚斜越來越覺得匈奴多麼需要一個新的雄主去續寫冒頓單于時代的輝煌。

軍臣單于太平庸了,他幾乎沒有打過一次像樣的戰爭,他應該明智地讓位於真正的強者。這個人會是誰呢?難道是那幾個只盯著漂亮女人的紈絝王子么?

不!在他眼中,除了自己,沒有誰比他更合適掌握國家的命運了。但是,他不想重複冒頓單于憑藉殘殺而登上王位的血腥。一直以來,他都在尋找一個機會,要借漢人的手取下單于的首級。那樣,他就可以冠冕堂皇地接過權杖。

而聶壹的出現,讓他敏銳地感覺到機會來了。狡黠的伊稚斜從一開始就沒有相信過聶壹。可是,他需要單于對聶壹深信不疑。他知道自己在這場戰役中有巨大的迴旋餘地,勝了,他可以藉此擴大在匈奴各部中的影響;敗了,他就完全有理由要單于交出國柄,從而為這個國家創造一個新的時代。當然,最好的結局是單于亡於亂軍之中,這樣他將使各個部落的力量集結在自己麾下,而把仇恨集中在漢人身上。

「哼!」伊稚斜情不自禁地從樹上摘下一片葉子,笑了。他加快腳步——他現在要做的是,立即召集心腹商議對策。

不過,伊稚斜沒有想到,有一雙眼睛一直在盯著他——直到他的身影融入綠色深處,呼韓渾琊才收回目光。

「將軍有話要說么?」

「單于……」

「有話就說。」

「單于,再往前走就是馬邑了,臣請單于要小心謹慎,不可貿然前進。」

「為什麼?」

「單于有沒有想過,自我十萬大軍入塞以來,一路所見,牛羊遍野,卻不見牧者,這不是很奇怪么?」呼韓渾琊疑惑道。

「哈哈哈!」單于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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