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一章 閼氏盡訴家國情

風兒帶著張騫和納吉瑪相愛的消息傳到了單于庭。軍臣單于找來左骨都侯吐突狐塗詢問,吐突狐塗回道:「單于,漢人的女子嫁給匈奴人,匈奴的女子嫁給漢人,兩國親上續親,這是一件好事啊!」

單于狐疑的目光看著吐突狐塗道:「張騫不會另有所圖吧?」

吐突狐塗嘿嘿笑道:「單于大可不必多慮,張騫果真另有圖謀,是絕不會答應成婚的。」

風兒帶著張騫和納吉瑪相愛的消息傳到了滯留匈奴的三百多弟兄之間,他們找到堂邑父,傾訴自己的擔憂。

「使君不會從此就在匈奴做官了吧?」

「使君不會忘記了皇上的詔命吧?」

「使君不會丟下弟兄們不管了吧?」

堂邑父解釋道:「大家與使君一路走來,覺得他是那樣的人么?只要看看使君懷抱的漢節,就什麼都不用說了……」

冬天來臨草原的日子,吐突狐塗在他的穹廬為張騫和納吉瑪舉行了盛大的婚禮,匈奴的王公大臣們俱來慶賀,軍臣單于與隆慮閼氏也送來良馬五百匹,牛羊一千頭,銀器一百套作為賀禮,只有左屠耆王和耶律孤塗沒有赴宴。

這是張騫六年來第一次看到隆慮閼氏和她的兒子呼韓琅。

儘管婚禮是按照匈奴的禮節舉辦的,但直到婚禮前一天晚上,張騫才最終與吐突狐塗商定,他要穿漢服參加婚禮,持漢節與客人見面,否則就不結婚。

現在,張騫和納吉瑪雙雙來到單于面前,以漢禮向單于敬酒道:「漢使張騫感謝單于駕臨,請單于與閼氏飲了此酒,共祝漢匈和睦相處,萬世太平。」

堂邑父持了漢節站在張騫身後,那被風雨吹淡的紅纓,讓隆慮閼氏注目了許久,她彷彿從漢節中看到了劉徹當年倔強而又稚氣的眼睛。

隆慮閼氏在飲酒的那一刻,就從張騫的目光中讀出了一種鄉情的溫馨,未及舉杯,她已淚光盈盈了。但是,從她的嘴角溢出的卻是欣慰的笑意,因為她看到了納吉瑪身上穿著她昨夜送去的鳳冠和深衣。那婀娜的風姿,讓她一下回想起長安的日子。

呼韓琅跑到納吉瑪身旁,扯著寬大的衣袖說道:「姐姐的衣服真好看。」

納吉瑪俯下身體親了親小王子,笑道:「你阿媽當年就是穿著這樣的衣服來的。」

「呼韓琅將來也要穿這樣的衣服。」

「傻王子,這可是女人穿的呀!」

兩位年輕人向張騫夫婦走過來,納吉瑪急忙上前迎接道:「多謝太子和太子妃前來。」

納吉瑪拉過張騫,一同向太子行禮。

「這就是軍臣單于的太子於單殿下。」

「哦!」張騫明白了,旁邊這位漢人容貌的女人一定是前不久和親到匈奴的怡和公主。他的臉上立即顯出分外的愉悅,她的到來也許可以使隆慮閼氏少了許多思鄉的寂寞。

他舉起酒爵,向太子殿下夫婦致謝。於單太子以微笑回敬張騫,然後挽起怡和公主的手,準備離去。可怡和公主的目光卻不斷回眸、打量著張騫。那不盡的親情,深深地烙在了張騫的心底。

塞外鋪天蓋地的大雪打破了草原與天際的界限,整個大地成為一片混沌的銀色世界。

這一夜是不眠的,張騫擁著美麗的納吉瑪,呼吸著女人的芬芳,而他的第一句話卻是:「有朝一日,我還是要回到長安去,到時候你會隨著我走嗎?」

納吉瑪緊緊地依偎在張騫懷裡,淚水打濕了張騫的胸膛。那是幸福的淚,是欣喜的淚。她知道,從現在起,她就屬於這個男人了。

「你們漢人常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納吉瑪今後跟著夫君到天涯海角。」

大雪整整下了一夜,清晨起來,龍城周圍的山巒、溝壑、草原被雪幕裝點成一派蒼茫。遠遠望去,狼居胥山猶如一頭賓士的銀象,與單于庭北面的姑衍山遙遙對峙在灰色的雲幕之下。

張騫伸了伸懶腰,推開穹廬的門朝外望,才發現吼了一夜的風終於停了,只有雪花靜靜地飄落到草原深處。他回眸身後,那是納吉瑪夢中甜甜的笑容。他俯下身體,深情地親吻了那嬌艷的紅唇。

是的,這些日子她一直沉浸在幸福中,每一夜都把草原女人的浪漫和狂野傳達到他身體和靈魂。張騫為她掖了掖被角,才向穹廬外走去。

他最擔心的是羊群在昨夜風雪中是否平安,六年滯留匈奴的生活,使他對羊群有了一種特殊的感情。

放牧的時候,他常常會望著從頭頂飄過的白雲,把思鄉的惆悵訴說給羊兒聽。羊兒產了羊羔後,他會像自己得了兒子一樣喜悅。有時候他甚至會忽發奇想,等到有一天告老還鄉,他就在家鄉的山上蓋幾間草房,放一群羊,伴著青山和羊群度日。

想著這些事,他自己也忍不住地笑了。出使西域的使命還沒有完成,怎麼會想到這些遙遠的事呢?

他來到羊圈旁,很欣喜地發現,在頭羊的帶領下,他的羊群都安全地躲進了羊舍,正在啃著他半夜起來添的乾草,而兩隻牧羊犬正警惕地守衛在羊圈。

他和納吉瑪結婚後,吐突狐塗曾要他們搬過去和他一起住,但張騫婉言地謝絕了他的盛情。

張騫不是那種寡情的男人,他從吐突狐塗的目光中感受到他對大漢的友好。可張騫有自己的原則,他怕自己在安逸的生活中磨去了男兒的志向,做出對不起皇上的事情。

羊群見到張騫,都「咩咩」的叫著,那此起彼伏的聲音,像歌謠一樣從他的心頭飄過。他從它們的眼睛中看到了焦渴,於是他彎下身體,拿起冰冷的羊皮水桶,又扛起一把鐵鍬,朝著不遠處的余吾河走去。

余吾河緩緩地流過單于庭所在的草原,滋潤著匈奴人的生命。河水已經結了冰層,他掄起鐵鍬,一鍬一鍬下去,在河面上破開了一個窟窿,清清的河水冒著熱氣,汩汩地溢出冰面。當他裝滿一桶水回到羊圈前的時候,就看見穹廬前站著一位匈奴著裝、漢人容貌的不速之客。那人一直看著張騫給羊群喂完了水,才上前搭話。

「參見使君。」

「閣下是……」

「在下李穆,在匈奴官居封都尉。」

「原是李大人,請到帳內說話。」

「不了!郡主正在休息,在下不便打擾。在下今日來,只因為一個人想見你。」

「是誰呢?」

「大人隨在下去了就知道了。」

自從與納吉瑪結婚後,張騫的行動就自由多了,何況傳話的又是一個漢人,於是他也沒多想,就把牧羊犬拴到穹廬門外,翻身上馬隨李穆去了。

大約半個時辰後,他們來到了一座豪華的穹廬前。李穆道:「使君少候,待在下進帳通報。」

趁著李穆進帳的當兒,張騫環顧了一下周圍,便知這是一位地位顯赫的匈奴人居所,不僅穹廬非常高大寬闊,且裝飾得富麗堂皇,而且環穹廬還布置著嚴密的禁衛。正想著,李穆出來了,邀他一同進帳。

張騫一刻也沒有忘記自己的身份,一切都循著漢朝的禮節。

「漢使張騫拜見閼氏。」

然而,當一聲「平身,賜座」的溫馨鄉音在他的耳際響起時,那種穿越寒冬的暖流頃刻間湧上心頭。隨著一聲「謝公主」,他的淚水難以抑制地從眼角流了出來。

六年了,面對單于的重金利誘,他沒有動搖過;面對殺頭的威脅,他沒有害怕過,甚至在最孤獨的時刻,他也不曾落過一滴眼淚,而如今……

張騫緩緩地抬起頭,就看見了隆慮公主眼中晶瑩的淚光,每一滴都似乎藏著一個動人的故事。他到長安的時候,公主已經遠嫁匈奴了;他被匈奴人扣押的時候,公主以她的智慧救了他。他一直無緣一睹尊容,直到婚禮上,他才第一次看到了大漢的女兒——隆慮公主。

這一切,似乎都無法割斷血脈交織的親緣,只要他們記著自己是大漢的子民,即使萍水相逢,也會心意相通。

張騫按照匈奴人的習慣,在公主對面席地而坐,李穆則坐在他的下首。喝過紫燕送來的奶茶,閼氏說話了。

「使君受苦了。」

「臣蒙皇上隆恩,鑿空西域。孰料中途遇險,若非閼氏相救,臣早已身首異處,今日得見,臣想說的就是感謝閼氏的救命之恩,哪來的辛苦?」

「血脈之情,同氣連枝,使君無須言謝。」

「只是臣滯留匈奴多年,有辱使命,每思及此,愧疚難當!」

「使君不必擔憂,只要有機會,本宮和李大人一定會鼎力相助的。」

閼氏又詳細地詢問了張騫離開長安時皇上和太后的情況,當聽說先帝駕崩,太后日漸衰老時,閼氏又一次流下了傷心的淚水。

說到鑿空西域,張騫眉宇間就洋溢著崇敬,他說皇上雄才大略,胸納四海,威及四夷,閼氏聞此又轉悲為喜。

「本宮離開長安時,他只有四歲,現在也不知道他長成何等模樣了?」

「皇上相貌奇偉,胸懷恢廓,乃一代英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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