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九章 慕名蓬萊尋仙丹

比起韓嫣,這個汲黯更加不好對付,連皇上也敢於犯顏直諫,但皇上卻不以為意,反而更加敬重他。他聽包桑說,皇上在宣室殿單獨接見朝臣時,往往衣著隨便,有時候踞廁而視,有時候甚至連皇冠也忘了戴。但是對汲黯,皇上向來是不冠不見的。有一次,皇上習武之後,正坐在帳中讀《孫子兵法》,未及整冠,就遠遠地瞧見汲黯過來了。皇上不免有些尷尬,急忙躲入帳中,說已經准了他的奏章。

皇上如此敬重一位主爵都尉,這是自大漢一統天下以來所沒有過的。若是有一天,皇上忽然心血來潮,讓他去查處「限民名田」落實情況,那不等於把刀架在了他田蚡的脖子上了么?

他曾想讓太后提醒皇上注意君臣的尊卑有序,不要過於縱容臣下的行為。然而,從太后口中得知,因為韓嫣的風波,他們母子有過很長一段日子沒有在一起用膳了。皇上雖然還是遵循著祖制,每隔五日就到長信殿去例行問安,可太后明顯地感覺到,他們之間的交流越來越少了。隱藏在禮儀背後的那種淡漠和疏遠,使得每一次見面都帶著壓抑。

田蚡知道太后的性格,她雖然有超越栗姬的智慧,卻沒有太皇太后那樣的剛烈,她不可能為他去同自己的兒子反目。

而他最擔心的是,那一天藉福從竇府歸來後,就憤憤不平地告訴他,說竇嬰不僅對他的要求表示了拒絕,而且在場的灌夫還大罵丞相上不忠於君,不恤公道通義,朋黨環主,以圖私為務,是地道的篡臣,還說竇嬰聲言要將他的作為稟奏皇上。他現在迫切需要知道的是,皇上是否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

而就在皇上駕幸橐泉宮的日子,方士李少君找上門來了。

這李少君鶴髮童顏,仙風道骨,銀髯飄飄,自詡曾經做過太祖高皇帝功臣深澤侯趙將夕的舍人。深澤侯去世後,他居無定所,遊說諸侯,傳說能夠起死回生,頗受郡國青睞,每到一處,饋贈甚厚,倒也悠哉。

有這樣一個奇人登門,田蚡自是喜出望外,邀他到自己的田莊中盛宴款待,並請庄中三老作陪。酒至半酣,那李少君醉眼矇矓地看著席間一位九十歲老者說道:「足下的祖父可曾是太祖高皇帝年間的騎郎?」

那老者點點頭。

李少君又道:「某年某月足下的祖父與吾,曾經在代地之『小峪溝』狩獵。足下當時還只是個少年,跟隨祖父習獵。足下因射熊不中,而險遭厄運,若非你祖父利箭穿了那熊的咽喉,恐無今日的宴上相歡了。」

那老者雖已年屆九旬,兒時的記憶卻仍然十分清晰,聞言不禁大驚。若非他當年親臨獵場,何以能繪聲繪色地描述出當初的情景?

這亦真亦幻的故事讓滿座的人無不稱奇,讓李少君越發地神秘莫測。他捋著銀須道:「這都是因為在下服了蓬萊仙人的金丹,可以知往世,知來生。」

當大家還在雲山霧罩的時候,李少君又說話了,聲稱自己能將丹砂煉為黃金丹,服之可長生不老,延年益壽。田蚡聞之大喜,心想:若是皇上得了此法,他自是功莫大焉。於是宴會一結束,他就匆匆地驅車趕到橐泉宮來了。

田蚡伸著脖子朝遠處焦急地望著,雙手在胸前不停地摩挲,李少君在一邊看了笑道:「丞相少安毋躁,在下斷定,皇上一定會十分看重此次召見的。」兩人說著,就見不遠處皇上朝這邊來了。

兩人急忙上前迎接,劉徹的目光越過田蚡,發現了跪在一旁的李少君。他發現此人雖衣衫陳舊,卻於素樸中透出幾分氣度,尤其是一雙眼睛,岩穴幽谷,深藏玄機,這引起劉徹濃厚的興趣,遂問道:「這位先生是……」

李少君忙道:「方士李少君參見陛下。」

「哦!」劉徹沉吟一聲,進了大殿。

「丞相不在京城,急急忙忙到這裡來,有何要事要稟奏朕么?」

田蚡暗中打量劉徹,一臉的嚴肅,心中不免有幾分發慌,便不敢啰唆絮叨,只把如何地遇見李少君,李少君又是如何熱心地欲獻「奇方妙丹」給皇上的事,簡要地敘說了一遍。

聽完田蚡的稟奏,劉徹心中的不悅漸漸地淡去,臉上也隨和多了,田蚡緊張的情緒終於在「賜座」的聲中鬆弛了些。

劉徹把目光轉向李少君,問道:「先生果真能使朕延年益壽么?」

李少君攏攏垂到胸前的亂髮,那雙狡黠的眼睛頃刻間寫滿了真誠。

「皇上,祠竈則致物,致物而丹砂可化為黃金。皇上若是服了這黃金,則壽可益,蓬萊之仙可見。」

「真有如此奇效么?」

李少君身體朝前挪了挪道:「皇上只要看看臣,就可知這仙丹的妙用。」

劉徹仔細地端詳了李少君,雖說白髮縷縷,但臉上卻光潔潤澤,竟然沒有一絲的皺紋。劉徹遂問他春秋幾何,李少君神秘地笑笑說道:「臣在太祖高皇帝年間,曾做過深澤侯的舍人。」劉徹屈指算了算,少說也過了百歲。

「臣服了黃金後,曾游於海上,見到了仙人安期生,賜予臣棗而食,彼非普通棗果,其大如瓜,世所未見。臣食後,先是渾身發熱,繼之是神清氣爽,再後來就是身輕如燕,竟然踩著東海滔滔巨浪,到了蓬萊、瀛洲、方丈三座仙山,但見雲氣如虹,鳳鳥翔集。安期生告臣說,先生於此之後,乃仙人也。然臣言於安期生,臣不戀仙山瓊閣,惟願皇上萬壽無疆。安期生為臣的忠誠感動,從鳳鳥身上取一羽毛,化而為舟,投入海中,送臣到京都來了。」

「從琅琊之到長安,遙遙數千里,不知卿需幾日路程?」

「臣亦不知,被那羽毛載著,只覺耳邊風聲嗖嗖,等到臣睜眼一看,已降落在長安城外了。現在想想,還如在夢中一般。」

劉徹目光燦燦,身體前傾驚道:「世上竟有這等奇事?」

田蚡急忙插話道:「臣前幾日夜間在書房觀書,忽見窗外祥雲繚繞,雲間似有人影綽綽,不一會兒,府令就來稟告說,李先生登門拜訪來了,臣亦感到十分神奇。」

劉徹的膝蓋不覺間朝前移動,敬道:「先生真神人也。」

李少君趁機道:「皇上若是服了黃金,何止萬歲?」

「果如先生所言,朕若是服了黃金,也可以見到安期生了?」

李少君咽了口唾液,喉結顫動著道:「這安期生通蓬萊之道,合則見人,不合則隱。貴在一個誠字,心誠則靈!」

劉徹的心被李少君神秘傳奇的故事攪得不能平靜了。從十六歲登基,日月如梭,恍惚七年已去,一種人生苦短的惆悵常常在夜深人靜時,悄悄地爬上他的心頭。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要做的事情何其之多,而上蒼給予他的時間又何其之少。多少次他對著沉沉夜色,遙想當年秦皇求長生不老葯的故事。現在,這方士彷彿一顆耀眼的星辰,降落在自己的面前。

至此,劉徹的心緒完全沉浸在李少君描繪的燦爛圖景中了,他對田蚡的厭惡因為與李少君的相遇又淡去了許多,他眉飛色舞地與李少君籌劃著回京後速起祠竈煉丹的舉措,然後朝殿外喊道:「來人!」

「奴才在!」包桑應聲進來。

「傳朕旨意,賜方士李少君金百斤。」

未及李少君拜謝,劉徹又說話了:「朕不日即返回京城,派先生前往蓬萊,尋訪安期生。如能一見,乃天幸也。」

「謝皇上隆恩,臣一定不負聖命。」

劉徹又對包桑說道:「安排先生歇息,明日與朕同駕回京。」

李少君走後,劉徹見田蚡並沒有立即離去的意思,隨即問道:「丞相還有事么?」

田蚡道:「皇上巡幸後,朝野對汲黯多有微詞。」

「哦?」

「臣聽說汲黯不能容人,和己者善待之,不合己者弗能忍見,同僚大都跟他說不到一起。」

「丞相所聞乃一面之詞。朕也聽說,汲黯好遊俠,任氣節,行修潔。丞相豈不聞古之官吏其責人也易,責己也難。汲黯慎微其行,實屬難能可貴。丞相的意思朕明白,不就是因為他當面指責了丞相侵佔民田,與民爭水么?此事咎在丞相,不在汲黯。有道是上有所好,下必效之。丞相乃百官之首,朕之佐輔,本當率先擁戴『限民名田』,聚民心於漢室,謀久安於社稷。孰料丞相求無度,不說朕看不過去,就是太后也痛心。既然丞相提起此事,朕也就不妨直說,還望丞相多有檢點,切勿激起民怨,危及朝廷。」

田蚡的臉頓時紅了,忙揖首稱是。

說到這裡,劉徹的話語也緩和了:「朕念及丞相是舅父,許多事情都以寬懷為要,丞相要多體會朕的用心才是。」

「皇上的良苦用心臣明白,臣一定不負皇上厚望。不過……」

「不過什麼?」

「臣有一事始終不明白,當初衛綰任丞相時,曾建議皇上凡有治申、韓非、蘇秦、張儀之言者,皆屬異端邪說,盡可罷黜。然汲黯學黃老之言,這個……」

劉徹聽罷,哈哈大笑道:「丞相的意思朕聽出來了,你是說朕用汲黯,有違於尊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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