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八章 周風沐賢古雍城

在王恢回鄉省親的日子裡,劉徹一行浩浩蕩蕩地駕幸雍城了。

連日來,他舉行了一系列盛大的祭祀典禮,表達了對五帝的尊崇。隨行的公孫弘比誰都清楚,在這些盛大的典禮背後,是皇上追尋「聖周」之粹的決心。

果然,皇上在一個上午就開始了他的實質性行程。

此次巡幸的「鹵薄」屬於祭祀宗廟,所以車駕的次第是按照「小駕」的規模安排的,雖然規模尚不能與「大駕」的八十一輛車和「法駕」的三十六輛車相比,可也是警蹕林林,旌旗耀日。

劉徹的車駕停在雍城東南方的飲鳳池邊,警蹕們按照張敺的安排,環池布置了嚴密的崗哨;黃門、宮娥們也都依次地排列在車駕的周圍。

劉徹首先下車,他渾身充滿著活力,回眸著緊跟在後面的車駕,只見衛子夫被春香扶著緩緩地下了車。

飲鳳池畔的花木懶洋洋地躺在陽光下,在初冬的日子裡,西北風還沒有帶走的黃葉,發出「窸窸窣窣」的嘆息。環池合抱粗的梧桐,在藍天下,挺拔地站立著。

劉徹朝覲之後,選擇駕幸橐泉宮,其實心中有一個久有的夙願,就是要感受孔子所說的「鬱郁乎文哉,吾從周」的氣息,他正在倡導儒術,而西岐正是周禮的發祥地。

現在,他站在當年鳳凰飲水的池邊,思緒立即跨越數百年的時空,追逐著周人的黼黻文章、禮樂鐘鼓去了。

「詩云:『鳳凰鳴矣,於彼高岡。梧桐生矣,於彼朝陽。菶菶萋萋,雍雍喈喈。』想當年因為這鳳鳴岐山,文王基業大興,滅商紂而興宗周,成一統大業;制禮樂典章,星辰不悖,日月不蝕,山陵不崩,川穀不塞。麟鳳在郊籔,河洛出圖書。眾卿說說,為何殷商就無法如此完美呢?」說這些話的時候,劉徹的目光停留在被冷風吹皺的池水上,久久沒有移開。

朱買臣上前道:「皇上,詩云:『豈弟君子,來游來歌,以矢其音。』可見當時諸侯來朝的盛況啊!皇上聖德廣布,惠及萬方,我朝亦必會鳴鳳在樹,臣服戎羌,遐邇一體,功越三代啊!」

公孫弘沒有立時回應劉徹的問話,他覺得皇上的思慮深遠,顯然不會滿足大家的禮讚和稱頌,他謹慎地選擇自己說話的切入點。當朱買臣描述了文王聖朝的宏大時,他就對自己的話語有了明晰的選擇——既然皇上的提問是因為《詩經·卷阿》而起,他就沿著這條思路走入皇上的話語氛圍。

在皇上止步的時候,公孫弘也跟著皇上站住了,感嘆道:「皇上對《詩經》的熟稔讓臣感到慚愧。詩曰:『有馮有翼,有孝以德,以引以翼,四方為則。』臣以為,聖周之所以萬方來朝,是因為文王治國以孝以德,垂範天下。皇上尊儒術,舉賢良,正在於彰孝明德,移風易俗。」

「朕之所思,也正是這個道理。還是先生明白朕的意思,哈哈哈!」

說話間,君臣來到一棵巨大梧桐樹下,劉徹圍著樹身轉了一圈,估摸這樹至少有三人合抱之粗。他興之所至地想起一個輕鬆的話題,向身邊的大臣們問道:「究竟面前這池是叫飲鳳池還是叫『引鳳池』呢?」

包桑立即小聲道:「既是一池碧水,應是鳳凰飲水的地方,當然叫飲鳳池了。」

劉徹回眸看了看一直沒有插言的衛子夫問道:「夫人以為呢?」

衛子夫靦腆地笑了笑,臉頰掛著淺淺的霞緋,羞澀道:「眾位大人都是當朝博學的大儒,妾身哪敢隨意妄言呢?」

話題一輕鬆,大家也就少了許多朝堂上的嚴肅,紛紛勸道:「皇上今日高興,夫人但說無妨。」

衛子夫又是莞爾一笑道:「既是各位大人抬愛,妾身便班門弄斧了。《卷阿》這首詩,妾身也是前不久在皇上的引導下才讀了的。詩中說,『梧桐生矣,於彼朝陽』,妾身以為,這是說因為有了這繁茂如蔭的梧桐,才出現了丹鳳朝陽的綺麗景象。妾身在民間時,也常聽鄉間人說,梧桐蓊鬱,鳳鳥畢至。看這池水渙渙,梧桐蔥鬱,原來叫做『引鳳池』亦未可知,也許年深日久,訛傳為『飲鳳池』了。」

在場的人都十分驚異衛子夫的聰穎,紛紛交口稱讚。而她儀態謙恭,絲毫沒有高高在上的做派,大家從心裡慶幸皇上有了知己相伴。

劉徹更是神采飛揚,龍顏大悅,毫不掩飾內心的欣喜:「夫人所言,正合朕意。讀書也好,弔古也罷,關鍵在一個『思』字。孟子曰,盡信書不如無書嘛!」

站在飲鳳池邊,舉目北望,祥雲繚繞,那就是周公姬旦長眠的卷阿崗。雖然冬日嵐氣空濛,但卷阿崗依然以它拔地而起的雄姿屹立在岐原懷抱。

一想起周公,劉徹的內心就不平靜了。周公身貴而愈恭,家富而愈儉,勝敵而愈戒;周公的仰而思之,夜以繼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都引起他對劉氏王胄以及田王家族行徑的深深憂慮。

據從燕國回來的宗正寺官員舉報,那個燕王劉定國,竟然與自己父親的王妃通姦淫亂,甚至生下一個兒子。他還奪弟妻為姬,如此亂倫,成何體統?而田蚡等也都貪慾弄權,不能為太后臉上爭光。如此下去,又如何能確保漢室開萬世太平呢?劉徹似乎在自言自語道:「朕之望仁若考能,多才多藝若周公者,夙夜縈懷矣!」

皇上的話重重地敲擊著公孫弘的心弦。他深感眼前的皇上雖然年輕,但心事卻是很重的。對於周公,久在太常寺、身為博士的公孫弘是耳熟能詳的。他「握髮吐哺」的故事不止一次地讓他感動,現在,皇上在賢良面前提起周公,他的意思很明白,就是希望大臣們效法周公,忠於漢室。

公孫弘很快對皇上的憂嘆做出了回應:「皇上聖明,臣聞周公洗一次頭,常常要握著梳子停下來接待來訪的賢人;往往一頓飯都吃不安寧,經常要將含在口裡的飯吐出來,去接待拜訪的幕僚。臣等雖不才,然願效法周公,為大漢江山盡忠竭命,不負皇上恩典!」

劉徹點了點頭,高聲對身邊的賢良們道:「眾卿聽見了么,你等要以周公為范,恪盡職守,忠於朝廷。」賢良們從皇上的話中讀出南山一樣的分量,爭先恐後地表示,要以生命去守衛大漢社稷。

在漫步到飲鳳池西岸的時候,劉徹感覺到衛子夫的嬌喘,他轉臉看去,見她的臉色有些蒼白,雖是冬日,額頭上卻滲出細密的汗水,忙問道:「夫人是累了么?」

衛子夫笑著搖了搖頭:「不妨事的,臣妾陪皇上遊覽,又長了不少見識。」

劉徹越來越覺得衛子夫不僅生得風姿綽約,含珠帶露,而且她綿軟滑潤的肌膚,清澈幽深的目光,翩翩若仙的舞姿,每一夜都能讓他噴發新的激情。

每一次癲狂之後,衛子夫總是溫順地用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梳攏劉徹的長髮,他就在這樣的撫慰中進入夢鄉。他發現衛子夫並不是那種貪婪且佔有慾特彆強的女人,她從來沒有對皇后或者後宮其他妃嬪有過指責或埋怨,她甚至常常輕聲細語地勸告皇帝回到椒房殿去,不要把聖恩只給了她一個人。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過去,劉徹的心與衛子夫的心被緊緊地系在一起。

正因為如此,所以儘管衛子夫說自己身體並無大礙,但劉徹還是擔心風寒會傷了她的玉體,決計送她回橐泉宮去。

「包桑!」

「奴才在!」

「送夫人回宮!傳太醫為夫人診脈。」

「諾!」

「皇上,不礙事的。」

「外面風大,你還是回宮去吧!」

看著春香攙扶衛子夫上了車駕,黃門和宮娥們簇擁著衛子夫的車駕離去,劉徹才慢慢地轉過身來。衛子夫蒼白的面容一直在他面前徘徊,讓他內心非常不安。但他很快就調整了自己的情緒,因為下一個目的地就是他此行雍城的重點。

「張敺!」

「臣在!」

「你還記得朕細柳營閱兵么?」

「臣怎能不記得呢?臣至今還記著皇上的訓誡。」

「那時候,朕就聽說西岐乃秦人養馬的草場,於是朕便命人在橐泉宮設了養馬場,專為朝廷飼養戰馬。朕要他們參照匈奴人的馴養方法,重在培養戰馬的奔襲能力。如今幾年過去了,朕聞這些馬都已訓練有素,眾卿不妨隨朕前去一觀。」說罷,劉徹徑直登上車駕,龐大的隊伍在大道上盪起滾滾塵土。

正午時分,劉徹一干人來到坐落在雍城西北的養馬場。說是馬場,實際上是在汧河與渭河之間方圓百里的開闊草地。春夏季,馬匹都是放養在草原上的。只有在草木凋落的冬季,馬才回到馬房裡,由馬倌飼養。

張敺此前已派遣警蹕快馬通報,因此橐泉宮總管和馬監早早地在馬廄門口迎接皇上的到來。劉徹下車步行,到各個馬房走了一圈,果然數萬匹戰馬被調養得膘肥體壯。它們看見來人,一個個豎耳奮蹄,啾啾嘶鳴。

劉徹一時興起,遂要馬倌牽出一匹戰馬試騎。大臣們熟知皇上的性格,在這樣的時候,最好不要掃了他的興緻。不一刻,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就來到了劉徹面前。

張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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