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五章 靜心自問思官品

大漢又一位女子拜別長安,到大漠深處去了。

王娡沒有出現在怡和公主的送行儀式上。儘管劉徹晉陞她為怡和公主,自己多了一個孫女,可這畢竟打不破血緣在她情感深處刻下的痕迹——那是她永遠抹不去的痛。所以這些年來,她不願意看到或者提及有關匈奴的話題,更不願意出現在送別儀式上,因為這樣的場面總是會勾起她對隆慮公主的思念。

兩個月前,吐突狐塗來長安時,不僅帶來了隆慮公主寫給皇上的信,也帶給她催淚文字。一聲聲的呼喚,讓她的心幾乎破碎,一下子就病倒了。好不容易在太醫的精心調養下,她的身體漸趨好轉,又怎可再去目睹那幕天各一方的分別呢?但這對朝廷來說,畢竟是一件大事,她又放心不下。因此當田蚡來到宮中的時候,她還是問起了送行的細節。

「公主走時還高興么?」

「唉!哪能高興呢?她父母都在魯地,因為她是以公主身份去和親,魯王也不能來。皇上再好,也不比了親生父母啊!」

「唉!也是。」王娡嘆息一聲,用絲絹擦了擦眼角,「故土難離,乃人之常情,哀家至今仍不忍看辭宮傷別之景,也不願聆聽思親懷鄉之曲!但願她一路平安,到了匈奴能得到她姑姑的關照。」

「太后所言甚是。」

「好在親也和了,哀家希望從此邊關烽煙不再,百姓安寧,這也不枉她遠嫁一場了。」

「太后高瞻遠矚,實乃大漢之福。」田蚡說著,就要起身告退。

「皇上直接回宣室殿了?」王娡問道。

「這……」田蚡這才弄明白了,太后召他進宮,不僅是要聽關於怡和公主的消息,更是關心皇上與皇后的關係。這恰恰也是讓他煩惱的地方。

「皇上移駕丹景台了。」

看了看太后的表情,田蚡有意點撥道:「太后還要勸誡一下皇后,不要總是擰著,把皇上往那邊推啊!」

「嗯?你是說,皇上經常在丹景台么?」王娡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問道。

「是的!」田蚡又坐了下來,呷了一口熱茶,將近來發生的故事細細地講給王娡聽。皇上現在幾乎每夜都傳衛子夫進宮或者他移駕丹景台,而且有意地在各種場合推崇衛青。

在田蚡看來,除了情感因素外,更重要的是皇上要培養起一批力量,來實現他的宏圖大略。田蚡有一個明顯的感覺,就是太皇太后在世讓皇上賦閑兩年,讓他任官用人有了更加嚴格的標準。

雖然此次策對現在還在緊鑼密鼓地籌劃,但通過直接的觀察和提拔去培植忠於自己的力量,也成為選人的一個重要方面。

「皇上的翅膀現在真的硬了。依臣弟看來,衛氏姐弟風光朝廷的日子不遠了。」田蚡說這些話的時候,臉色分外地冷峻,甚至帶著對外甥的不滿。

是的,他覺得非常沒有面子,在朝會上,皇上不僅否決了他的諫言,而且還當著那麼多朝臣的面申斥自己,這讓他對在朝廷的威信發生了動搖。

王娡聽著聽著,眉頭就皺在一起了。田蚡說得對,竇氏家族隨著太皇太后的駕崩而光輝不再,而另一個家族的力量卻正在悄然崛起。令王娡驚異的是,目前衛家的情況與自己當年的情景幾乎如出一轍。王娡倒不是對田王家族的勢力遭遇威脅有什麼恐懼,而是對衛子夫的身份產生了質疑。

衛子夫雖然端莊秀美,才情過人,卻總改變不了奴婢的身份,做個妃嬪倒也無可厚非,但她絕對是沒有資格做皇后的。想到這裡,王娡的眉間就多了幾分輕蔑。

「說到底,她也只是個奴婢,怎麼能與皇上廝守終身呢?」

田蚡嘿嘿笑道:「姐姐當初不也是來自安陵鄉間嗎?」

「說什麼呢?」王娡臉上微露不悅,嗔怪道,「她怎麼能和哀家相比呢?哀家可是燕王之後啊!」

這是王娡引以為榮的。儘管她的外祖父燕王臧荼在楚漢爭鋒中被太祖高皇帝所殺,可王娡從來不願意提起這段血仇,而總是拿瞭望族門第,去洗淡安陵歲月的窘困。

「也是阿嬌不爭氣,進宮這麼些年了,也沒有給皇上生個太子。」

「太后所言甚是!如果皇后懷不上龍種,那麼能不能繼續住在椒房殿都是問題了。」田蚡接上了王娡的話茬。

「這個阿嬌,到底是為什麼?」王娡很憂慮,畢竟皇后是自己挑選的。而且自皇上登基之日起,她就覺察到了他那特立獨行的性格,只不過當時太皇太后在,皇上在情感上還依賴於自己。如今不同了,他顯然不希望再有人去干涉他的行為。

王娡有時候也很懊惱,包括田蚡在內的幾位兄弟總不能讓她省心,他們不斷向皇上提出要求,以致皇上在她面前埋怨舅父已妨礙到新制的推行了。如果有一日,皇上用另外的力量替代了田王家族,那麼她王娡就真的只能做個頤養天年的女人了。

王娡看著田蚡,語重心長地說道:「兄弟要明白,無論是論起品性,還是才幹,朝廷里有的是人才。你之所以坐上了丞相的位子,完全是因為哀家的緣故。現今皇上越來越喜歡獨行其是,你若是再不慎行自勵,遲早要被別人取代的。」

「這個臣弟明白,臣弟一定記住太后的話。」

「你不明白。哀家聽說,你借著丞相的權威,廣置宅第,苑林極其奢侈,你家奴僕去各郡縣集市上買東西的人絡繹不絕。前堂上羅織著鐘鼓等器物,後庭中有數以百計的婦女,可有此事?先帝在世時,哀家向來行事謹慎,如何現在你總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是皇親國戚呢?你說說,你身為人臣,在府門立那麼大的旌旗有何意思呢?」王娡一口氣數落道。

「這……」

田蚡十分吃驚,雖然姐姐身居宮闈,卻是什麼都在心中。他立即為自己辯解道:「臣弟在京城確是置了些田宅,但遠不是傳聞的那樣,不過較之別人好些罷了。」

「僅僅是好些么?」王娡的眉毛皺了皺,從案頭拿起一封帛書,丟在田蚡的面前道,「看看!這是什麼?」

「這是何物?」

「你看看就知道了。」

田蚡打開帛書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氣,這帛書就是那個整天跟在皇上身後的韓嫣寫的奏章。他彈劾田蚡利用丞相之權,趁著大旱,囤積居奇。名為買賣,實與掠奪無異。又與公田周圍百姓爭水,打傷打死數十名無辜男丁,以致民憤沸騰,怨聲載道。

「這個怎麼到了太后這裡?」

「還不是因為你是皇上的舅父!」

「皇上聖明!」

「你就會說這些無用的話。皇上多次在哀家面前發脾氣,說你不斷地向他推薦心腹在朝為官,說你的貪慾簡直到了要把整個府庫搬到丞相府去的地步。你要一直這樣做的話,不是在打哀家的臉么?」

田蚡的額頭滲出點點冷汗,說話的底氣不足了,連連道:「臣弟有錯,臣弟有錯。」

「豈止是有錯,簡直就是有罪。你身為朝臣之首,卻把整個朝廷的風氣都帶壞了。哀家還聽說,那個跟在竇嬰左右的灌夫,也在自己的封地上擴充公田;竇太主也利用她的地位,侵佔民田。看看,哪一件不是你等這些與皇上沾親帶故者所為呢?你等這樣,還讓皇上如何推行新制?」

田蚡偷偷抬眼看了看王娡道:「那依太后的意思,臣將田退了?」

王娡揮了揮手道:「那倒不必!過去的就過去了,哀家的意思是你們一定不要持權弄勢,以強凌弱,引得天怒人怨,到時候不可收拾。」

話雖是這樣,可皇上把奏章給自己是什麼意思呢?僅僅是為了照顧外戚的面子么?僅僅是為了給他們一番訓誡么?不!皇上顯然還有另外一層意思,那就是對自己處處維護家族利益表示了不滿。

王娡認定,韓嫣之所以在這個時候拋出這道奏章,目的一定是沖著丞相一職來的。從看到奏章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在思謀該用怎樣的手段給這些利令智昏而又善於搖唇鼓舌的「佞臣」以血的警示。現在,在深知了皇上與衛氏姐弟的關係後,她的謀劃便又多了一層。她要讓任何敢於向田王家族地位挑戰的人都明白,在太皇太后之後,這個江山,這座都城仍然站著一個不可侵犯的女人。

終於,機會來了。有黃門暗中向她稟告說,那個韓嫣竟然目無尊卑地到永巷與宮女們幽會。他的眼中還有這個太后么?還有皇上么?

這個可惡的韓嫣,早先夾在皇上與皇后之間,如今暗中出入掖庭,難道他不知道這掖庭是大臣們的禁地么?

「去死吧!你這個瘟神,小人!」王娡狠狠地將茶盞放在几案上,茶水濺在了田蚡的衣袖上。

田蚡很吃驚,惶恐道:「太后這是怎麼了?難道太后真不念骨肉之情,要置臣弟於死地么?」

「哪是在說你呢?哀家是說那個韓嫣。簡直是色膽包天,竟敢……」太后把後半截話咽了回去,這樣的事情讓她難以啟齒。

田蚡立即明白了太后的用意,她這招一石二鳥,既對族人們加以警告,又達到了發泄憤怒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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