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二章 閩越分國南藩定

建元六年的秋天對劉徹來說,是一個喜訊紛至的季節。

這天早朝開始,田蚡就帶來了讓劉徹振奮的消息。他臉上掛著喜悅,下顎上的黃鬍鬚因為高興而悠悠顫動,一雙眼睛閃爍著得意的神采。

這是田蚡復出後最得意的一段日子。出入於淮南王在京城的府邸,夜夜與劉陵歡情,讓他的臉色紅潤而又光亮,看上去年輕了許多;在匈奴左骨都侯停留京城的一個月里,不斷地給他送上各種銀器珍寶,這些所帶來的心理滿足雖然只能藏在心底,但卻也時不時飛上眉頭。

現在,閩越戰亂平息,當初作為力主用兵的丞相,從中最大收穫就是皇上改變「田蚡不足與謀」的印象,從而不再在甥舅獨處時,對自己充滿了指責。這一切事情,都使田蚡出列時的腳步輕盈有力。

「啟奏皇上,典護軍衛青帶著閩越國的使團回京了。」

「哦!」劉徹的目光迅速投向田蚡,「南越之圍解了么?」

「是的,皇上。我軍此次南下,未損一兵一卒。大漢天威,激波揚電;皇上聖德,沛若甘霖。閩越國內,人心思定。騶郢不聽忠言,一意孤行,已被余善斬首,現已呈送京都,正在殿外聽候發落。」

「宣衛青與閩越國使者。」

「皇上有旨,宣衛青與閩越國使者上殿。」包桑尖細的嗓音穿過清晨的空氣,被黃門遞次地傳到殿外。衛青與使者捧著匣子,便來到劉徹面前。

「臣衛青叩見皇上。」

「閩越國使者叩見皇帝陛下。」

「平身!」

「謝皇上!」

衛青雙手奉上盛了騶郢首級的盒子道:「啟奏皇上,微臣奉命陪同使君押送騶郢首級回京,請皇上聖察。」

「呈上來!」

於是,包桑上前接過盒子,輕輕地放在御案上。他去了絲帛,又揭開盒蓋,果然是一顆血淋淋的人頭。

劉徹的眼睛淡淡地掠過人頭,停留在使者的額頭,問道:「使君可有話說?」

這使者顯然熟悉中原禮儀,又見皇上年輕英俊,氣度不凡,心中便生出敬畏,先自施禮後才奏道:「閩越國余善親王有奏摺呈送皇上。國不可一日無君,請朝廷早議閩越立君之事,以安撫民心,穩定下國。」

劉徹微微點頭道:「朕知道了。使君且回驛館休息,聽候迴音。」

看著使者被黃門帶出殿外,劉徹收回目光,再次端詳面前的人頭,問道:「眾卿中可有認識騶郢的?」

嚴助出列仔細地察看了已經變得青紫的人頭,奏道:「上次騶郢出兵東甌,臣奉旨出征,曾經向騶郢宣示過朝廷諭旨,臣見過他,就是這副模樣。」

「余善奏請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要朕允准他為閩越國王。但古人云,君者,民之影也。這余善是怎樣的人朕不了解,眾卿以為如何,盡可暢所欲言。」

衛青這時又說道:「韓安國大人就此事亦有奏章,恭請陛下聖覽。」

劉徹接過奏章,大略瀏覽一番,看那文采,就知道是出自司馬相如之手。

大農令臣韓安國上疏皇帝陛下:

臣奉旨南下,一路關山,麗日炳耀,皇上聖威,震撼東南。諸藩聞之,紛紛歸服。騶郢愚鈍,不諳大勢,背誓約而逆行,恃強勢而凌弱,擲百姓於水火,使聖土而蒙垢。身死名裂,罪有應得。

前次臣曾奏明皇上,余善事變,勢所必然;欲立為王,意圖昭然。然則,以臣觀之,騶丑懦弱,難服眾望;余善梟雄,恣意多變,身雖臣服,而心未必不懷叵測;言必忠於朝廷,而行未必不貳。陛下經略東南,事關大漢社稷,臣不勝惴惴,請皇上明示……

收起奏章,劉徹並不急於說話,而是將目光投向群臣,問道:「眾卿怎麼不說話呢?」

田蚡立即上前道:「當初為了執行皇上『圍而不滅,退兵為上』的旨意,王大人和韓大人派遣使者與衛青一起策反余善,約定事成之後,奏請朝廷允准立余善為閩越王,臣以為此事關係我朝信譽,還請皇上明察。」

劉徹將詢問的目光轉向衛青道:「前次的奏章朕早已看過,朕現在要的是處置之策。」

「皇上,此次余善發動兵變,誅殺騶郢,確實功在朝廷,利在社稷,不過……」衛青頓了頓,接著道,「余善已在兵變當日自立為王……」

「豈有此理!」劉徹臉色頓時嚴肅起來,「雖說閩越乃蠻夷之地,然也是大漢天下,不經朝廷允准,豈可自立為王?眾位愛卿……」劉徹從案旁站了起來,拂動衣袖,「況且本朝祖制,向來是立嫡不立庶。朕有意立騶郢嫡孫騶丑為王,不知眾卿以為如何?」

「皇上聖明!」田蚡立刻附和道。大臣們追隨著田蚡的聲音,紛紛表示立騶丑為王最是恰當不過,只有韓嫣與嚴助沒有說話。

從建元元年賢良對策時起,嚴助的幹練和多思給劉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朝廷每有大事,劉徹總希望能從他那裡聽到真知灼見;而韓嫣與他平日里更是無話不說,現在這兩人保持沉默,這便不能不引起劉徹的注意。

「韓嫣!嚴助!」

「臣在!」

「你等為何沉默不語?」

「臣……」嚴助欲言而囁嚅,將後半截話咽了回去。

劉徹便越發地不快了,聲音略帶不滿道:「愛卿平日可不是這樣的!」

嚴助沉思片刻,才輕輕地撩起衣袖,緩緩地用笏板遮住面上的表情,盡量讓自己的心境平靜下來。他之所以如此謹慎,是因為今日的皇上已沒有誰能夠約束他的性格和情感,這使得嚴助不能不選擇恰當的句子來表明自己的看法。

「立繇君騶丑為閩越王,既是皇上的深謀遠慮,又是我朝祖制之要旨。不過……」嚴助有意放慢了說話的速度,「皇上若是立繇君為王,必先考慮如何安撫余善。否則,他心中不服,日後必生禍亂,免不了我軍又要遠途奔襲。」

「嚴大人所言極是。」韓嫣接過嚴助的話,「況且,余善因為讓閩越國百姓免遭了一場戰亂,目前在國內威信如日中天,正因為這個原因,韓安國大人才答應奏明朝廷,給予其應有的地位。故臣以為,皇上對閩越立誰為君還應從長計議,三思為妥。」

「衛青!你怎麼看呢?」

衛青沒有想到皇上會點名要他說話。在陳述了南國戰事之後,他本來是等待三公九卿與皇上的決策的。他明白,在這樣的場合他沒有說話的資格。現在,皇上既然點了自己的名,他就沒有理由再保持沉默。

「依微臣看來……」他抬眼環顧了周圍,見大臣們都把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心情就平靜多了,「此次閩越兵變,乃是其國內王位之爭與我軍壓境雙重原因釀成。余善覬覦王位,蓄謀已久,只是沒有機會。而騶郢背離誓約,擅自興兵,正好讓他找到了誅殺騶郢的借口。故臣以為,對余善既不可小視,亦不可放縱。小視會釀成新的戰亂,放縱會重蹈騶郢的覆轍。」

「衛青之言,正合朕意。」劉徹點了點頭,韓安國奏章所言之難也在於此,而衛青的陳奏,又引起他的注意。看來,這次欽點衛青出征沒有錯。

衛青思考縝密,言辭清晰,在劉徹面前展示了不凡的才幹,也進一步延長了他的思緒:「像余善這樣的人物,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他既然敢背主弒君,也不會甘居於我大漢之下,遲早還是要分庭抗禮的,不知皇上該如何處置呢?」

劉徹把臉轉向田蚡,問道:「丞相可有良策?」

「這個么?」田蚡沉吟著,思考著怎麼應對。昨夜他與劉陵的床上雲雨,此刻還沒有從溫柔鄉中走出來。

劉陵是魔鬼,是精靈,每次都讓田蚡神魂顛倒,不辨東西。

而且每一次她也都不白讓他上床,總是要有所獲。朝廷的許多秘聞,就這樣源源不斷地送到了淮南國。這一次當然也不例外,她要田蚡說服皇上把閩越國交與淮南王監視。田蚡也明白,這樣等於是給劉安多了一份策應的力量。

但是,田蚡更清楚劉徹的性格,他從來就沒有滿意過自己的處事。只不過礙於太后的情面才不得不有所顧忌。現在,皇上要他說話,他不能不用一種試探的口氣揣摩劉徹的心思。

他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轉了轉,開始說話了:「衛青之言,切中要害。然臣以為,長安之去閩越,迢迢千里。臣恐鞭長莫及,倒不如讓他做個閩越王,然後詔令淮南王監視,豈不兩便……」

「罷了!」劉徹對田蚡的發言表示了極大的不悅,憤然打斷道,「讓他們沆瀣一氣么?讓他們重演七國之亂么?讓朕的那位叔父再添羽翼么?朕就知道丞相拿不出像樣的主張。作為當朝宰輔,不為朝廷著想,卻處處為他人張目,何以表率群臣,振興綱紀呢?」

田蚡很尷尬,便低下頭不敢再看劉徹的目光,可劉徹聲音卻如黃鐘大呂震動著他的耳膜。

「眾位愛卿!朕自即位以來,致力於大漢一統,豈能縱虎肆虐。朕記得七國之亂後,先帝將吳地一分為三,朕看此法也合於閩越國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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