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章 不戰屈兵平南叛

韓安國奉詔持著虎符日夜兼程趕到了會稽郡郡府所在地吳縣,稍事休息後,他又在太守的陪同下來到南部都尉治所會浦。

韓安國明白,在皇上心中,對匈奴的關注遠遠超過對東南的憂慮。但是,如果這些南藩紛爭不斷,那朝廷就不能騰出手來全力對付北方的強敵。前兩年,皇上已經將飽受閩越國欺凌的東甌國部族、軍隊四萬多人北遷到江淮流域間的廬江郡。誰知沒過多長時間,這個閩越國又向南越國發動了戰爭。

這不是在向漢廷挑釁么?然皇上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氣度還是讓韓安國感受到「攏四海於一懷」的胸襟。因此一到會浦,他就將皇上圍而不剿,迫使閩越退兵的旨意明白地告訴了太守、都尉和司馬們。

第二天黎明,韓安國早早起床之後,便在行轅外舞了一會兒劍,不一會兒,司馬相如就飄然而至了。

南國的秋日依舊炎熱,司馬相如一身白衣,寬大的袍裾被海風吹得飄飄揚揚。啊!世上竟有這樣風流的俊男子,難怪卓文君寧可捨棄錦衣玉饌,不惜當壚賣酒與他鸞鳳和鳴呢!

兩人茶盞相慰,司馬相如問道:「大人傳在下來,一定是有要事吧?」

「哪裡話?本官是有請先生。像先生這樣的座上賓,本官豈敢『傳』也!」

司馬相如笑道:「大人身居高位,如此禮賢下士,讓在下感慨。不瞞大人說,那個田蚡雖說是丞相,可在下就是看不慣那狐假虎威的樣子。」

韓安國擺了擺手,詼諧地說道:「我們就不要相互吹捧了吧,哈哈哈!今天請先生來,就是想商議檄文的事。先生這篇文章,一定要體現皇上以德服人,以和為貴的意思。既要陳述閩越國屢次違背誓約,擅自興兵,以強凌弱的罪行,又要大張皇上布德施惠、恩及四域的情懷;既要揚我大漢猛將如雲,謀士如雨的赫赫軍威,又要陳明對方罷兵息戰,臣服朝廷的光明前景。先生文如泉涌,定會不負皇上重託的。」

司馬相如謙虛道:「大人的意思在下明白了,這就叫做曉之以理,震之以威。在下已有腹稿,現在就寫。」

韓安國了解司馬相如,他寫起文章,非美酒助興不可,於是便向著帳外喊道:「拿酒來!」

司馬相如仰頭將一爵酒灌進腹內,頓覺神清氣爽,那萬千的思緒頃刻間化作滾滾的血流湧上筆端。他乾脆脫了白袍,略思片刻,便嘩啦啦地灑下了詞鋒語劍。

陛下以四海為境,生民之屬,皆為臣妾。垂德惠以覆露之,使安生樂業,澤被萬世,傳之子孫,施之無窮。閩越、南越,雖地處邊陲,然皇上恩澤,無不覆被。今閩越不奏天子,擅興兵戈,以強凌弱,上違誓約,下負黎首,域內震撼。今安國奉詔討逆,乃天道之煌煌,陛下之聖威,民心之所向。一路南來,百姓簞食壺漿,郡縣傾城相迎。我大漢江山萬里,猛將如雲,謀臣如雨,帶甲百萬,車騎千乘,一俟戰起,勝券在握。然則彼國生民,必遭塗炭,背井離鄉,妻離子散。自古審時者為明君,度勢者乃俊傑。千鈞繫於一髮,戰和盡在大王,何去何從,安國拭目以待。

司馬相如寫罷,長舒一口氣,他抬頭看去,只見太守與南部都尉一個個擊節稱讚,唏噓不已。韓安國更是大喜過望,連道:「好文章,好文章!先生一紙檄文,抵得上千軍萬馬!」

司馬相如打拱道:「大人過獎了!在下區區書生,何德何能,蒙皇上垂愛,怎敢不為大漢盡心竭力呢?」

在場的人無不為司馬相如的謙謙之風所感嘆。韓安國找來會浦城中的繕寫者,連夜將檄文抄寫,除了在周圍的鄉邑張掛外,又沿著會稽和閩越邊境廣為散發,一時大軍南下的消息便傳遍南國了。

接下來,韓安國又安排一能言善辯而又通曉閩越語言的郡丞與衛青一起,深入到閩越國內刺探軍情。

從皇上安排衛青跟隨自己南下的那刻起,韓安國就感到這個年輕人的未來不可限量。皇上把這次歷練的機會給了他,不僅是因為衛子夫的關係,而且在很大程度上,皇上是考慮到今後與匈奴的戰事,因而要磨鍊這個年輕人。為此,韓安國並不因為衛青是外戚而顧慮太多。他相信這個年輕人完全能夠把握時機,用自己的勇氣和智慧去實現皇上的意圖。

當衛青化裝後站在韓安國面前時,他竟以為是閩越國使者到了。衛青皮膚黝黑,散開長發,又做了假文身,看上去活脫脫一個蠻人。就連在一旁的郡丞看了,都說如此裝扮,就是站在騶郢面前,他也難辨真假。

韓安國對衛青道:「你不會說閩越語言,到了那邊,只管察看軍情,其他全聽郡丞安排。」

衛青回道:「大人請放心,屬下自有分寸,決不因小失大。」

韓安國的手落在衛青的肩頭,這是一種更有力的囑託。

此時,當韓安國在會稽太守和南部都尉的陪同下,登上會浦城頭的時候,他心裡想,如果不出意外的話,衛青此刻該返程了。

在陸地延伸到大海的地方,忽然隆起一片廣闊的平地,會浦城就像猛虎,雄踞在被驚濤駭浪扑打的高岸上。站在城頭舉目遠眺,大海與遙遠的天際融合在一起。風掠過海面,掀起數尺高的浪頭,匯成氣勢磅礴的浪花,向城下滾滾而來,發出驚天動地的吼聲,這使得韓安國想起大漠深處鋪天蓋地的沙塵暴。

而數百隻海鷗,正展開鐵黑色的翅膀,橫掃過大海的胸膛,向浪花深處衝擊,它們天生就是大海的挑戰者。追隨海鷗的蹤跡,韓安國看到的是水卒們在海上操練。陽光下,十幾名舵手奮力劃著船槳,戰船在波峰浪谷間穿梭,而射手們就在這顛簸的船上把一支支利箭射向漂浮在海上的靶子。

韓安國滿意地對南部都尉道:「將軍真是治軍有方啊!」

受到朝廷欽差的褒揚,南部都尉眉宇間飄過一絲欣喜,手中號旗一擺,水軍們隨即改變陣法,向不遠處的「敵陣」插去……

「只要朝廷一聲令下,我大漢水軍就會勢如破竹,直搗敵巢。」

韓安國捋了捋被海風吹起的鬍鬚,眼睛眯成一線——這是他思考時最明顯的標誌。是的,他現在想知道的是王恢在戰線另一端的兵力部署。

離開長安時,他從王恢的言談中感到立功心切的情緒,他十分擔心這位京官不能很好理解皇上的用意,會做出不利全局的決策。他似乎在自言自語道:「王大人還沒有消息么?」

太守搖了搖頭。

太陽漸漸西沉,海風越來越大。太守建議道:「現在開始退潮了,將軍還是回行轅吧!」

韓安國點了點頭,他們剛剛下到城下,就瞧見司馬相如腳步匆匆地趕來了。

「大人!王大人來信了!」一身紫袍的他高舉著信札喊道。

韓安國一聽這個消息,便加快腳步來到司馬相如面前,急急問道:「是王大人的信么?何時到的?」

「剛剛送到,在下知道大人正盼著王大人的信呢!所以就急忙送來了。」

王恢在信中說,豫章都尉率領的大軍已進駐大庾嶺北的雩都、贛縣和南野。現在正加緊操練,一俟會稽開戰,就立即率軍策應,形成對閩越的包圍之勢。

「有道是兵不厭詐,傳信給王大人,到了贛縣、雩都以後,我軍要做出佯攻之勢,給敵造成勢在必取的態勢。」合上信札,韓安國眉頭展開了,「現在就等閩越國的消息了。」

司馬相如道:「大人放心。依在下看來,衛青雖然年輕,然處事幹練、穩健,定不負重託的。」

一干人回到轅門,已是暮色蒼茫了,一輪明月從海上冉冉升起,不遠處傳來濤聲的轟鳴。卸去盔甲,韓安國整個人就清爽了許多。會稽太守和南部都尉從帳外進來,他們身後跟著幾位軍士,抬著一壇還未開啟的酒釀。

太守拱手道:「將軍自來到會稽後,鞍馬勞頓,連一頓安穩飯都沒有吃上。今日下官略備了些薄酒,一則盡地主之誼;二則賀我軍旗開得勝。」

韓安國上前揭開紅布包裹的壇蓋,一股濃香撲鼻而來,他連聲道:「好酒!好酒!」

太守一邊張羅,一邊望著韓安國道:「這是當地人用上好的稻米釀造的,其味綿長,其質醇厚,多飲也無妨。」

韓安國看了看身邊的司馬相如,爽朗地笑道:「比夫人之酒如何?」

「哈哈哈!水土異也,水土異也!」司馬相如連連擺著手說道,只是他的一雙眼睛緊緊盯著清亮的瓊漿,喉結幽幽顫動,整個人先陶醉了。

當太守準備將酒倒入鼎中時,韓安國一手按住太守的胳膊,「且慢!現在還不是時候,留待衛青回來再飲不遲。」

話音剛落,就聽見門外值崗的軍士喊道:「典護軍衛青大人回營。」韓安國忙出門迎接。

不一會兒,衛青與會稽郡丞已風塵僕僕到了帳前,拱手道:「屬下參見大人。」

「快快請起!將軍一路辛苦了。」韓安國一步上前扶起衛青。

穿越山林溝壑,一路星夜兼程,衛青渴壞了,喝完涼茶,一抹嘴唇,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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