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八章 暮靄深秋殘陽落

消息傳到長信殿時,田蚡正與太后說話。

看著日漸衰老的太后,田蚡深為這些年姐姐生活在太皇太后的陰影下而打抱不平。

「那邊……」田蚡指著永壽殿,「時間不會太久了。」

王娡看了一眼四周,低聲道:「這話兄弟也只能在哀家這裡說,萬不可在外信口張揚。」

「那是自然。」田蚡呷了一口茶,嗓子利索多了,話也更加清晰,「臣弟此話絕非妄言。去年九月,她之所以聲明不再過問朝政,非是不願,而是力不從心了。今年四月高園起火,臣弟就斷定,她將不久於人世。其實,這個朝廷也早該有氣象更新的樣子了,總讓一個將去的人指手畫腳,太后的位子往哪裡放呢?」

王娡卻沒有順著田蚡的意思說下去,而是感嘆道:「哀家這裡倒沒什麼,只是皇上被掣肘,委屈他了。」

「誰說不是呢?尤其是太皇太后安排的那個許昌,整日渾渾噩噩。前些日子,為了高園起火的事,他就受到皇上的嚴厲申斥。」田蚡不失時機地把話題轉移,「那邊一去,皇上肯定要對官職重新考慮的。」

這話一出口,王娡就摸清了田蚡的心思,故意淡然道:「怎麼安排,那是皇上的事。」

話雖這樣說,但王娡不是沒有想到。而且她對田蚡的復出也有一些預先的打算,只是不便言明罷了。

「哀家要勸你,近日你的舉止要謹慎些,你的所為不但皇上看不過去,哀家也是多有所聞。」

田蚡點了點頭,太后的話他已經聽出了八九分,進一步探道:「臣弟所憂慮的,就是那個竇嬰。」

王娡正要說話,就聽見紫薇慌慌張張的聲音:「太后!太后!大事不好了!」

王娡皺了皺眉頭,不快道:「何事如此驚慌?」

「永壽殿那邊來人了,說太皇太后病危,傳太后過去呢!」

王娡顧不得和田蚡說話,就向殿外疾步走去。

當王娡趕到永壽殿時,劉徹、阿嬌、竇太主已先到了。黃門、宮娥把宮院擠得滿滿的;門外警蹕全副武裝,嚴陣以待;新任長樂宮衛尉程不識按照安排,在宮外的大街上布滿了崗哨。自建元二年以來,京城的氣氛從來沒有這樣緊張過。

太皇太后已被移往內室的卧榻,劉徹等人就在大廳等候。看見太醫走出內室,劉徹便急不可待地上前詢問病情。太醫猶豫再三,只是嘆息。

劉徹分外不悅,怒道:「到底如何?或吉或凶,都應奏明才是,你吞吞吐吐是何道理?」

太醫「撲通」一聲跪倒在殿前,渾身顫抖道:「皇上,微臣無能,微臣無能啊!」

劉徹見此情景就明白了,太皇太后的生命已到了最後時刻。他把目光投向內室,隔著一層幔帳,他已看不清太皇太后的面容,一時間,這些年的風風雨雨全都湧上心頭。忽然,他的眼睛就潮濕了,緩緩說道:「生死有命,你不必過於自責。先站到一邊去吧!」

太醫剛剛站起來,許昌就對著太后和皇上跪下了,哭道:「老臣許昌,請皇上恕罪,如不是老臣將高園起火的消息稟奏給太皇太后,也不至於……臣萬死而難辭其咎啊!」

劉徹聞言大怒道:「你真是老糊塗了,如此大事你怎能告訴太皇太后呢?朕恨不得……」下面的話沒有來得及出口,太皇太后的女御長就出來傳話讓皇上和太后進去。

「朕回頭再追究你的失職!」劉徹狠狠地瞪了許昌一眼,與王娡匆匆進了內室。

「祖母!孫兒來了!孫兒看您來了!」

「母后!徹兒看您來了!」

太皇太后的聲音很微弱,只見她布滿皺褶的嘴唇輕輕地蠕動,她握著劉徹的手已經沒有了力量。王娡望著這一切,淚水驟然湧出了眼眶。她輕輕俯下身體,對太皇太后說道:「母后,您有什麼話就說吧,徹兒就在您身邊。」

「哀家剛才看見你祖父了,他正在灞上等著哀家呢!哀家這一生,跟隨先皇文帝、輔佐你的父皇,做了不少的好事,也犯了不少的過錯。現在好了,哀家就要到你祖父那裡去了。」太皇太后說著說著,就覺得痰涌胸口,神志模糊,恍惚間整個身體升上了長安的空中,回頭望去,那萬里錦繡江山,那富麗堂皇的宮殿,那滔滔東去的渭水,那莽莽綿延的終南山,漸漸地在她的視線中模糊起來。

她深情地望著這方曾經浸透著情感、心血,傾盡了她整個生命的土地,用盡最後的力氣道:「徹兒!哀家身後,就葬在灞陵,哀家要陪伴你的祖父。」

這就是一個曾經掌握著王朝命運的女人留在這個世間最後的囑託。

「祖母!祖母!」劉徹拉著太皇太后的雙手急切地喊著,「祖母!您醒醒啊!」

王娡輕輕地拍了拍劉徹的肩膀,悲愴地說道:「太皇太后已經去了。從此,一切的風雨雷電,一切的滄海桑田,都只有我們去面對了。」

在大廳里等候消息的竇太主和阿嬌聽見劉徹的呼喊聲,一下子奔進內室,撲到太皇太后身上放聲大哭:「母后!您怎麼就這樣走了呢?」

竇太主凄婉的傾訴從內室傳到每一個宮娥與黃門的耳里。

「母后!您走了,留下妾身該如何是好啊!母后!您睜開眼睛,看看女兒和外孫女吧!」而阿嬌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只是掩面嚶嚶的哭泣。她們的情緒很快感染了大殿內外的人們,於是永壽殿哭聲一片。

王娡這時候倒冷靜了,她近乎無情地聽著竇太主母女撕心裂肺的訴說,她怎會聽不出這哭訴的弦外之音呢?與其說她們是為太皇太后的駕崩而哭泣,不如說是在為自己今後的命運而傷情。

這哭聲讓王娡心中頗為不快。哭什麼呢?似乎我們母子要把你們怎樣似的。說到底,你不還是皇上的岳母么?你不還是當今的皇后么?王娡決不容許這種情緒再蔓延下去,她幾乎是狂怒地朝著竇太主母女喊道:「不要哭了!」

永壽殿的哭聲戛然而止,竇太主有些慍怒的目光與王娡對峙了片刻,就移向一邊。王娡趁著大家靜下來的機會說道:「如果眼淚可以喚回太皇太后,哀家情願哭瞎一雙眼睛。哀家蒙太皇太后垂愛,方有今日,哀家與太主一樣悲痛。國母駕崩,天崩地裂,眼下最要緊的是,莫過於安排好老人家的身後事。」

王娡以她豐富的經驗表示了對兒子的支持。劉徹發現在一片哭聲中,許昌一直跪在那裡沒有起來,只是面前的地面被淚水打濕了一大片。

「你還跪在這裡幹什麼?還不考慮怎樣張羅喪事?傳朕旨意,自今日起,詔令天下,舉國致哀。宗正寺、太僕寺擇定吉日,為太皇太后舉行國葬。」

但劉徹這一決定,卻遭到了許昌等人的阻攔。其實,他們內心也有一個恐慌,就是太皇太后這棵大樹倒了,他們必須尋找與皇上親近的機會。他們以為皇上所做的一切只不過是為了試探朝臣們的反應,而內心仍對這個曾經將新制斬斷的女人有著不盡的怨恨。

許昌忽然不顧太皇太后剛剛駕崩,諸事未定的混亂局面而變得嚴肅執拗起來,慨然勸阻道:「皇上,國葬萬萬不可!」

「你意欲何為?」

「我朝自開國以來,太后的葬禮從來沒有高過先帝的,如今皇上卻要為太皇太后舉行國喪,臣以為不妥。」

許昌的話立即得到庄青翟和石建的支持。

「丞相之言,臣等深表贊同。如此鋪張,有違祖制,臣等請皇上三思。」

可是他們猜錯了,他們根本不會明白劉徹和王娡提高葬禮規格的真正意圖。他們是想借太皇太后的葬禮去堵劉姓諸王的嘴,去平息竇氏家族的憤懣,去淡化朝廷新派與舊派之間的裂痕。他們要藉此機會,在一片哀聲中營造一個和諧的氛圍。

而許昌等人的行為更是引起王娡極大的厭惡,她用冰冷的目光看著老邁的許昌,怒道:「聽聽!你都說了些什麼?太皇太后生前視你等為社稷股肱。現在她老人家的屍骨未寒,你等就如此做派,豈不讓老人家在天之靈寒心么?」

「微臣不敢!」

「你們究竟要幹什麼?傳朕口諭,速傳太宗正、太僕正入宮,總領國葬事宜。」劉徹走到永壽殿門口,回過頭來,望著仍然跪在地上的許昌,大聲斥責道,「太皇太后葬禮由宗正寺和太僕寺直接奏朕定奪!回頭再追究你等不治喪事的罪行!」

而此刻,一場應對戰爭的緊急御前會議正在南越國都番禺的王宮中舉行。南越國王趙胡,剛剛舉行了登基大典,就接到了閩越國大軍壓境的急報。

「寡人新服未滿,閩越國就來進攻,眾位以為如何才能退兵?」一臉愁容的趙胡將目光投向丞相。

「目前軍情緊急,不容遲疑。要解這場危機,非得求助於漢廷不可。況且我國與漢廷有約,不得天子詔令,不可妄動兵戈。請王上派快馬飛報,請求援兵。」

大將軍上前一步說道:「丞相所言極是,不過,長安距番禺千山萬水,只怕遠水解不了近渴啊!依臣愚見,可一面派使者馳往漢廷求援;另一面修書給淮南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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