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五章 盈淚出宮恨無語

嚴助與灌夫不費一兵一卒就臣服閩越,勝利凱旋,朝野為之振奮。劉徹談笑間退敵的雄才大略一時間成為大臣們的話題。

在劉徹看來,這也是自己走出逆境最得意的一步。於是,他下旨在未央宮設宴,與群臣共慶。

竇嬰沒有在受邀之列,這使他本來就抑鬱的心情又增添了許多憤憤不平和心灰意冷。且不說在過去的多年中,他為朝廷殫精竭慮,心勞神疲,也不說他是因為推行新制才獲罪於太皇太后,可畢竟他還有一個魏其侯的爵位,難道皇上真如問政申公時所說,今後用人多拔於年輕有力者么?

是那道奏章惹惱了龍顏么?似乎不像。他記得很清楚,灌夫和嚴助南行前曾到府上辭行,描述了皇上看過奏章後的激動表情。那到底是為何呢?

此時,夫人帶著丫鬟過來了。在仕宦生涯黯淡的日子裡,是夫人陪他度過一個個寂寞的遙夜。夫人的賢淑、清靜使他心中充滿了感激之情。

竇嬰迎道:「哦,是夫人來了!」

夫人給他一個淺淺的笑容道:「今日天色很好,妾身就陪夫君到園中走走如何?」

「難得夫人這樣體念老夫。好!就去走走吧!」

竇嬰站起來的時候,感到一陣眩暈,身體晃了晃,丫鬟急忙上前攙扶,他隨即喝道:「不用了!老夫還沒有到老態龍鐘的地步。」

一路上,夫人尋找著貼心的話話來安慰丈夫:「妾身知道,夫君是為皇上沒有邀你赴宴而慪氣吧?其實,依妾身看來,不去也好。」

夫人看著竇嬰沒有煩惱的意思,就繼續道:「夫君現今是有爵無職,若是去了,遇見那些熱來冷去的人,給老爺幾句不陰不陽的話,反倒不愉快。夫君出將入相,眼看已過知命之年,還想要得到什麼呢?只要夫君身康體泰,就是妾身之福啊!」

竇嬰頻頻點頭,夫人一番話讓他的心緒平靜了許多。他想起老子曾經說過——「塞其兌,閉其門」,看來他的話也不全都是錯的。

當花園門上的鐵鎖「叮噹」一聲打開的時候,那剛下心頭的煩惱便又爬上眉頭。這花園顯然許久沒有來過人了,那園中凋落的花卉,那紛亂的雜草,那鋪滿小徑的黃葉,便透過園門映入竇嬰的眼底。

遙想當初,這後花園是何等的熱鬧,眾同僚圍案暢談新制、飲酒高論朝事、行令自得其樂的盛景如今都隨風散去了。竇嬰頓覺興趣索然,正待轉身,竇府府令邁著急促的腳步跑來,說是灌將軍來了,現在廳上候著。

對一個門可羅雀的失寵者來說,還有什麼能有知己來訪更令他欣慰呢?竇嬰顧不得向夫人道別,就匆匆趕往前廳去了。

沿著小徑返回的竇嬰百感交集,喟嘆不止,及至看見灌夫高大的身影,便迫不及待地握住了他那雙粗糙的手,嘆道:「仲孺來了,此去平亂,辛苦你了。」

「侯爺好!侯爺好!」灌夫望著竇嬰,關心道,「多日不見,侯爺消瘦了許多。」

「衰朽之人,苟活而已。」竇嬰立即喚來府令,「將軍到來,豈能無酒?速備些上好酒肴來!」

「不勞侯爺操心,妾身早已備好。」灌夫抬頭看去,就見夫人帶著丫鬟,捧著酒菜進了客廳。

酒過三巡,灌夫告訴竇嬰,皇上也沒有邀請田蚡。

灌夫道:「在下是來向侯爺辭行的。」

「此話怎講?」

「皇上已經詔命在下為燕相,不日就要動身了。」

「為什麼?你為國家立下汗馬功勞,卻被外放燕相,皇上是怎麼想的?」

想起宴會上的情景,灌夫依然為自己的衝動而懊悔。連他自己也說不清,一向海量的他為什麼那麼輕易就醉了呢?是因為慶功宴上沒有竇嬰而讓他憤憤不平么?是因為那個不知趣的長樂衛尉竇甫的挑釁么?那一刻,他讓壓抑了許久的怒火化為雨點般的拳頭,在竇甫的臉上烙下青紫的印記。

「你呀!你惹他幹什麼?」聽完灌夫的描述,竇嬰埋怨道。

在竇嬰的眼裡,他這位小他數歲的族叔也算是紈絝子弟了。除了飛鷹走狗,欺男霸女,文不能治國,武不能安邦。皇上之所以賞他個長樂衛尉的頭銜,完全是因為太皇太后的緣故。可他毫無自知之明,仗著自己是太皇太后的兄弟,屢屢惹出事端。

「你打了他,我那姑母能善罷甘休呀!」

「侯爺說對了!消息傳到永壽殿,太皇太后怒不可遏,嚴令皇上責罰在下。皇上擔心末將留在京都再生事端,乾脆外放幽燕。唉!都是末將魯莽,讓皇上為難了。」說完,他長嘆一聲,將一爵酒灌進肚裡。

僅僅一個竇甫也就罷了,更要命的是他雖為太僕,位列九卿,然在許昌和石建等人的心中,他總是一副莽漢的形象。每每於塾門等候早朝的時候,他們的話語間不免夾帶了奚落和諷刺。

他不像竇嬰,心中煩了可以讀些書來排解,而他只有把這一切悶在肚裡。與其說與竇甫相搏出於酒醉,毋寧說那是一種簡單而又粗暴的發泄。即使現在面對知己,他除了喝酒,依然找不到恰當的話語來表達自己心事。

「這兩年簡直把人憋死了。人和人怎麼就那麼不一樣呢?那個田蚡!雖說罷了太尉,可就因為有太后在那,就屢屢向皇上請求賞賜。」剛說完,灌夫就為自己的失言而懊悔,他本來是想安慰竇嬰的卻偏偏戳在了他的痛處。

「唉!瞧我這張嘴。」灌夫揚起拳頭,狠狠地打著自己的胸部。

「仲孺!你何必這樣呢?今日權當老夫為你餞行吧!」竇嬰按住灌夫堅實的肩膀道。

男人有男人的感傷,女人卻有著女人的辛酸。在劉徹與群臣歡宴之際,衛子夫的心卻在寂寞中流淚。

丹景台被淹沒在未央宮大片鱗次櫛比的建築中,作為後宮八區供妃嬪們居住的殿閣之一,雖然比皇后居住的椒房殿遜色了許多,但它依然是文以朱綠,絡以美玉,流懸黎之夜光,綴隨珠以為燭,看起來也十分富麗堂皇。

至於殿內的陳設,更是珍物羅生,煥若崑崙。雖說規模不算很大,其侈靡迤邐亦是民間百姓無法想像的。

可這對衛子夫來說,這彩飾纖縟,裛以藻繡的繁華居處,不啻為一座讓她寂寞、孤獨的堡壘,讓她絕望、窒息的牢籠。她的青春面容,她的翩翩舞姿,她的浪漫天性都將會在這彤庭輝輝的瓊樓玉宇間消磨殆盡。

她常常回憶起與皇上邂逅的時光,正是那次相遇,改變了她的命運,並在她面前勾繪出絢爛的未來。

但是進宮不久,她便發現當初的憧憬過於浪漫,幼稚。她原以為從此可以與皇上終日廝守,但是她錯了。後宮的一切都掌管在皇后手中,連在她身邊的黃門和宮娥都是皇后安排的。

不要看他們一個個點頭哈腰,謙恭有加,事實上他們個個都是皇后的耳目,她的一舉一動都在皇后的監視之下。於是,她想唱不能唱,想舞不能舞,有話不能說,這樣的日子與坐牢有什麼區別呢?

這到底是為什麼?

是因為跟著皇上到了這個美人云集的後宮么?可這是自己的錯么?皇上是天下至尊,她如何敢違背他的意志。

是因為她太俊麗了么?難道好看也成了罪過么?況且她並沒有非分之想,她只想獲得一個男人的真愛!

讓她最感焦灼的是,自從進宮以後,她與皇上就咫尺天涯,不能早晚相見。

此刻正是午後的時光,衛子夫緩緩地走到樓外,憑欄而立,望著謝了又開,開了又謝的芍藥花。是的,花兒今年謝了明年可以再開,而她的青春卻不會回來,如果再繼續這樣生活,等待她的就只有孤寂地老去。

她深信皇上是愛她的。在這宮中,除了包桑和韓嫣,她是唯一知道皇上外出秘密的人。離京前一天夜裡,她被黃門抬進宮中,在溫室殿與皇上顛鸞倒鳳——那是皇上在最鬱悶的日子裡賦予她的力量與激情。

那一刻她曾想,還要什麼名分?還爭什麼地位?她只要一個男人天長地久的擁吻。但在第二天,她就聽春香說,太皇太后一大早就傳皇上前去質問,為什麼不在椒房殿過夜?為什麼要冷落了皇后?而也就在這同時,皇后傳她到椒房殿,斥責她不該以色相迷惑皇上。皇后的眼裡像結了冰,從那裡射出的每一縷光都讓她不寒而慄。

「你如果再不檢點自己的行為,休怪本宮無情。」皇后警告她說。

唉!都是自己不好,給皇上帶來諸多的煩惱。衛子夫在心裡一遍遍地自責。

「夫人!」她沒有聽見,繼續想著那些斷腸的傷心往事。

「夫人!」這一回她聽到了,是春香在叫她。

「是叫我么?」她痴痴地問道。

「外面風大,夫人還是回殿中歇息吧!」

在丹景台,只有春香才能這樣溫柔地與她說話。雖說都是皇后安排在她身邊的宮女,可她看得出來,春香與其他的宮女不一樣,她善良、正直,並無狐假虎威的驕橫。

她看著春香淚光閃閃的眸子,臉上掠過一絲凄然的笑意,問道:「傻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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