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章 江南伐酋主沉浮

嚴助站在船頭,望著煙波浩渺的江水,一種遊子歸來的情緒迅速充滿胸懷。江風吹來,捲起他的衣角,船底傳出嘩啦啦的響聲。手中的漢節,也繞著朝服輕盈地飄舞。

從建元元年進京策對,他已經有兩年沒有回家鄉了。現在站在船頭,他眼前再現赴京時父母江邊送別的情景。不知二老現在怎麼樣了?不知道此次回鄉是否有與家人相聚的機會。他在心中想著。

皇上把解救東甌的重任交給他,他肩上責任重於泰山。皇上的深謀遠慮,讓嚴助感動了許久。他知道持上漢節,他就是欽差,一舉一動都代表著皇上和朝廷。沿著長江南下,一路上他謝絕了一切迎送,晝夜兼程,直奔會稽郡而來。

這日正午,他們的船隊漸漸緩慢下來,遠遠瞧見江邊碼頭人頭攢動,站在身邊的灌夫道:「已派人告知會稽太守,想必是他們到碼頭上迎接來了。」

「不是早就說過,不讓迎送的么?」

灌夫笑道:「這會稽乃大人故里,又是皇上發兵之處。郡守迎接的不僅是大人,也是皇上的漢節啊!」

一想起會稽太守,嚴助心頭感慨萬千。當初皇上詔舉賢良,若不是郡守鼎力舉薦,他怎麼會有今天呢?

船剛一靠岸,嚴助就迫不及待地先自下了船。郡守急忙上前拜見道:「下官在此恭迎欽差大人!請大人入城歇息,下官略備薄酒,為大人洗塵。」

於是,車隊浩浩蕩蕩地進了會稽郡。沿途百姓聽說這欽差大臣是會稽人,紛紛擁向街頭,想一睹他的風采。世事蒼茫,今非昔比,嚴助萬千感慨都化為遊子歸鄉的喜悅了。

郡守特意準備了家鄉的魚招待嚴助,吃得他鄉情悠悠,思緒漫漫。酒罷席散,郡府只留下嚴助和副使。他一進客廳,嚴助就拱手道:「恩公在上,請受嚴助一拜。」

郡守大驚,忙上前扶住嚴助:「折殺下官了!大人快快請起!大人此次歸鄉,讓會稽生輝,吳地絢彩。大人老家就在吳縣,何不回去看看?」

嚴助道:「在下聖命在身,怎好因私廢公?」

郡守又道:「大人若不方便,下官遣人去將二老接來就是。」

嚴助婉拒道:「現在東甌告急,還望郡守大人發兵以解燃眉之急。」

太守沉吟片刻道:「下官雖系一郡之守,卻是文官,對軍備不甚了解,還是請司馬前來回話。」

不一刻,司馬便來了。他聞聽朝廷要會稽發兵馳援東甌,便對郡守道:「我朝兵制,必見虎符才可發兵。現今欽差持節前來調兵,恕在下實難從命。」

嚴助心中掠過一絲不悅,說道:「難道皇上漢節在此,你也敢拒絕么?」

「只有虎符才是發兵的信物。否則,末將難擔其責!」

司馬的話剛一出口,坐在一旁的灌夫頓時大怒。論起年齡,灌夫要長嚴助數歲。但是,嚴助一路上公而忘私、廉潔自律的風範他一一看在眼裡,現在,這司馬竟對欽差的漢節表示懷疑,灌夫就不能容忍了,他冷眼說道:「司馬難道懷疑這漢節有假不成?」

「副使大人何出此言?」司馬年輕,久居南國,並不曉得灌夫出入亂軍的經歷,言語中多有狷狂,「末將既是會稽郡司馬,自然要聽郡守大人的。」說完,便將灌夫冷在一邊,轉而對郡守說道,「依末將看來,大人且不忙發兵,可遣人到京城奏明皇上,討得虎符,再發兵也不遲。」

「你說什麼?!」灌夫的鐵掌狠狠地擊打著案幾,震得香爐「嗡嗡」作響。「好一個小小司馬,竟敢蔑視漢節,延誤軍機。欽差大人在此,你再敢多言,老夫一劍取了你的性命。」

「哼哼……」司馬冷笑道,「只怕你沒這個膽量。」

「大膽狂徒!今日就用你的首級試試這腰間寶劍。」說話間,灌夫已經拔出寶劍,一個弓步,直朝司馬刺來。

眼看一場廝殺即將爆發,嚴助忙起身喊道:「灌將軍且住手!」

他雖然對司馬抗旨怒在心頭,卻不願因此貽誤朝廷大事。他急忙上前一步,按住灌夫的寶劍道:「臨行前皇上曾對在下言道,他新即位,不便發虎符調兵,所以才授以漢節。見漢節如見皇上,大人若是知曉大局,就該迅速出兵。東甌雖系小國,可也是大漢藩屬,貽誤戰機,禍莫大焉。請大人速速定奪。」

「這個……」郡守遲疑道,「只是下官從來沒有用漢節調兵的先例啊!」

「大人!聽我一言……」

嚴助正要說話,卻不料那司馬因遭了灌夫的呵斥,耿耿於懷,趁著嚴助與郡守說話之機,暗暗拔出腰刀,跳到灌夫身後,試圖謀害。正聽欽差講話的灌夫忽覺耳邊風聲乍起,急忙回頭,眼見司馬手中的刀迎面劈來。灌夫怕傷了嚴助和郡守,一邊糾纏,一邊向室外退去。年輕的司馬卻以為灌夫膽怯,不僅絲毫沒有收斂的意思,反而步步緊逼,刀刀砍向要命之處。

「好個司馬,竟然要置本官於死地!」灌夫罵道。

「今日不殺了你這老匹夫,難消我心頭之恨。」司馬說著,又一刀朝灌夫的頭頂砍去。灌夫被徹底激怒了,迅速轉守為攻,司馬大驚,忙來一個弓步格擋,架住了灌夫的寶劍。可他哪裡是灌夫的對手,片刻已氣喘吁吁,力不從心了。只見灌夫狠勁一壓,司馬的刀就應聲落在地上。灌夫不容司馬回神,一劍割了他的首級。

灌夫撩起袍裾,擦了擦劍刃上的鮮血,將司馬的首級扔在地上,伏身在地,雙手舉劍道:「灌夫殺了司馬,請欽差治罪。」

「將軍快快請起。」郡守搶在嚴助前邊扶起灌夫道,「都是司馬自取其禍,將軍何罪之有?」

郡守完全被灌夫的氣勢震懾了,司馬的首級更是讓他心驚肉跳。他暗暗打量身邊的嚴助,卻是面帶微笑,一切事情好像都在坦然中。

「郡守大人當初推舉的恩德,在下沒齒難忘。可今日之舉,卻不能不讓在下失望。本來在下持節出兵,乃順理成章之事,大人卻尋出種種託辭,猶豫徘徊,以致釀成司馬暗刺副使之事。倘若在下如實向皇上稟奏,大人丟官事小,恐怕性命也不保。」

郡守連連作揖道:「欽差息怒,都是下官一時糊塗。下官這就調兵救援東甌,以彰皇上聖德。」

「東甌與會稽,相隔崇山峻岭,陸上進軍多有不便,還請郡守大人點齊水兵,由海上進發,直取閩越之都。這樣,閩越首尾不能相顧,自然息戰退兵!」

「大人言之有理。」

「兵法雲,不戰而屈人之兵,是為上謀。我們要把進軍的聲勢造得很大,形成巨大的壓力,迫使閩越速速退兵。」

「嗯,大人高見。」

「灌將軍身經百戰,又是朝廷副使,此次進軍閩越,非灌將軍不能取勝。在下以為,水軍當由灌將軍統領。」

「就依大人。」

灌夫在一旁聽著,心中好笑。剛才的猶豫到哪裡去了?猜度又到哪裡去了?人啊,真是個說不清的生靈!長久與刀戈為伴的他弄不清這些人複雜的心理,拍了拍腦袋試圖將這些不解擠出心外。正想著,郡丞、郡尉到了……

會稽郡的水軍由灌夫統領,嚴助督戰,沿著海岸浩浩蕩蕩地南下了。

一路上,艨艟鬥艦,旌旗招展。每從城鎮走過,灌夫就命軍士吹角擂鼓,喊殺連天,他又把嚴助撰寫的《討閩越檄》交與地方官散發。不幾日,沿途的百姓紛紛傳開了漢軍征討閩越的消息。其間,有混跡於百姓中的閩越細作,早將檄文拿著飛報閩越王騶郢去了。

這一天,漢軍來到會浦城靠岸。南部都尉率部下在城下迎候。都尉本來是要率軍加入討伐閩越大軍的,不料昨夜他們抓到一名閩越的細作,說閩越軍已於前幾日退兵了。

未曾交戰先自退兵,都尉不免生疑,但今日一早,就有東甌國的軍士來報,說東甌之圍已解,東甌王騶搖有感於漢皇聖德,帶著全城百姓面對救駕山、大溪水,長跪不起。

水軍司馬們聽了,紛紛言道:「欽差大人果然料事如神。」

嚴助笑道:「一切都賴皇上英明。閩越非懼嚴助,乃懼大漢耳!」

可灌夫卻有些悶悶不樂,嚴助見了奇怪道:「閩越退兵,乃是幸事,為何將軍反而心中不快?」

灌夫道:「自七國之亂後,末將就再也沒有上過戰場,此次蒙大人不棄,將統領水軍的大任交與我。可還沒有動一刀一槍,敵兵就退了,因此末將不免有些遺憾。若是依末將脾氣,乾脆直搗冶城,滅了這禍害,也為皇上省了心。」

「將軍無須遺憾。閩越國雖然退兵,然善後事宜尚多,還要將軍披堅執銳,多有辛勞。」

灌夫拱手道:「大人何出此言?大人有何吩咐,灌夫當竭盡全力。」

當日,嚴助便在行轅召集會稽水軍司馬和南部都尉商議善後事宜。

嚴助道:「此次我軍一路南下,仰賴聖威,敵人不戰自退,我軍未傷一兵一卒,固然可喜可賀。然本官觀之,閩越國兵雖退,可未必甘心。倘若不加以節制,使諸藩各有約束,日後還會再生戰亂。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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