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張騫匈奴陷險境

雲如風乾的棉絮掛在青色的天空,偶爾有蒼鷹掠過,然後又揮動著翅膀飛向遙遠的天際。張騫勒住馬頭,南望祁連山,覺得三百多人的隊伍,行走在這狹長的山道間,彷彿一葉孤零零的小舟。眼前除了一片片的蓑草,再也看不到耕牛漫步田頭的散淡。有時候走上半天,才能看見散落在草原上的幾頂穹廬。

故土有多遠,那情感的量尺在遊子的心底。儘管隴西是大漢的西部邊陲,可只要站在那裡,腳下的每一寸土地也帶著長安的溫度。而如今,他才真正地感受到了異國他鄉的寂寞。

前幾日,在隴西的一個驛站,張騫與隴西太守作別。馬上相揖,太守話里為張騫壯行——從此往西,就不再是大漢國土,而是匈奴休屠王的領地。那休屠王狷狂倨傲,常常派遣軍隊襲擾隴西,殺我吏民,掠我財物,望使君小心謹慎,盡量避其鋒芒……

太陽升上頭頂的時候,清晨的寒意漸漸退去。張騫與堂邑父並馬行走,話里自然繞不開河西的風土人情。

堂邑父道:「這裡原本是大月氏的領地,與我朝接壤。那時候,大月氏兵強馬壯,匈奴奈何不得。但自冒頓單于以來,大月氏國勢逐漸衰落。文帝十四年,冒頓單于率軍攻入大月氏,殺了月氏王,用他的頭骨做了酒器。並分河西土地給渾邪王、休屠王、折蘭王、盧侯王等。從此,匈奴就成了大漢的嚴重威脅。」

「哦!」張騫沉吟了一下,就從背囊里拿出匈奴全圖,果然此處標示的是大月氏國,這讓他對皇上鑿空西域的深意有了進一步的理解,如果能夠與大月氏聯手,那麼根除邊患的日子就指日可待了。

但是,眼下他要擔心的是三百多兄弟的安危。隴西太守說得對,必須避開休屠王的耳目。想到這裡,張騫對堂邑父道:「你去告訴後面的兄弟,跟上隊伍,切勿喧嘩,我們要速速過境。」

「諾!」堂邑父撥轉馬頭,朝後奔去。

這些日子以來,堂邑父陪著張騫曉行夜宿,張使君的舉止都看在他眼裡。匈奴人說,獵鷹再嫩,也是兔子的天敵。漢人也說,有志不在年高。不要看張使君年輕,可辦起事來沉穩、莊重……

隊伍貼著祁連山北麓一直向西,正午時分,來到石羊河畔。張騫找了一山坳避風處歇息,並派人到河裡汲水造飯。離開隴西時,太守送了一些熟羊肉和用麥粉做成的餱糧。為了不耽誤行程,張騫要大家趕快做飯,然後儘快趕路。

在大家忙碌的時候,張騫靠著向陽處坐下了。緊張奔走的日子,所有的鄉思都被壓在心靈深處,可只要一靜下來,那思鄉之情還是悄然爬上了心頭。

離開長安時,他曾向祖父去了一封家書。他在信里只是詢問了祖父起居,並沒有將西去的消息透露半字,他害怕因此讓老人家寢不安席。

父親當年死於意外,母親隨即改嫁,祖母因思兒心切,也鬱郁而亡,祖父就成了他唯一的親人。教他讀書做人,送他北出南山。可他自從來到長安後,就再也沒有回到故鄉。每思及此,他總是充滿內疚。這一去,尚不知幾時才能歸來。也許,在他歸來之日,祖父早已駕鶴西去了,這份思念讓他心裡酸酸的。

他就這樣讓自己的思緒慢慢展開,卻不料一場危機正在漸漸臨近。當馬蹄聲響過河灘的時候,他看見一隊匈奴騎兵朝這奔來了,而他的部下也紛紛亮出了兵器。

張騫從地上站起來,迅速來到隊伍面前,掃視了一眼嚴陣以待的部下道:「少安毋躁,我們身負皇命,不到萬不得已,決不能妄動手中兵器。」說話間,匈奴騎兵的身影就漸次地清晰了。

「什麼人吃了豹子膽?竟敢闖入休屠王領地?」奔跑在前面的匈奴將領大吼一聲,看他的裝扮,至少也是個當戶。

堂邑父見狀,急忙上前說話:「小人見過將軍,我們是前往西域的商賈,在此休息片刻即走,還望將軍給個方便。」

「商賈?」當戶狐疑的目光轉向張騫,就看見了他手裡的漢節。

「既是商賈,怎麼會拿著漢節?」當戶說著,就朝身後的士卒揮了揮手,匈奴騎兵立即四處散開,把使團圍在中間。

「你要說實話!否則,休怪刀箭無情!」

事情既已穿幫,張騫也不打算隱瞞,上前有禮道:「不瞞將軍,我等確非商賈,乃大漢使團,欲往西域尋求通商。」

「什麼通商?兔子再狡猾,也逃不過鷹的眼睛!分明是在刺探軍情。給我拿下!」當戶大聲道。

堂邑父大喊一聲道:「弟兄們,操兵器!」

霎時間,三百多名勇士刀光閃閃,與匈奴騎兵形成對峙。大家把目光投向張騫,只要他一聲令下,就會拼個你死我活。但他們沒有聽到任何命令,而是看到了一種與他年齡不相稱的平靜。

「張騫奉詔,是為尋求睦鄰而來,將軍不必動手,我們隨將軍去就是了。」

當戶聽不懂張騫繞口的話,瞪著眼問道:「他說的是什麼意思?」

堂邑父急忙上前解釋:「大人的意思是說,跟著將軍去見休屠王就是了。」

當戶聽了,嘟囔道:「那還廢什麼話?走吧!」

一干人上馬驅車,在匈奴人的挾持下來到姑臧城。適逢休屠王北來察看兵情,長期閉塞,偏居一隅的他對大漢國情知之不多,忽地遇上了自稱大漢使團的三百多人,驚異中又多了許多新奇。他拿著漢節看了半天,才抬起頭凝視被縛了繩索的張騫,目光中露出狡黠。

「你果真是漢使?」

張騫一臉慍怒道:「我乃堂堂大漢使節,何須隱匿行蹤?倒是王爺不通禮儀,對一個尋求通商的使節如臨大敵,讓本使可笑。」

休屠王遭到奚落,尷尬之餘,轉而惱怒道:「羔羊還敢在野狼面前撒野,你不怕死么?」

張騫冷笑一聲道:「據本使所知,大漢隆慮公主現為閼氏。王爺殺了本使不要緊,若是因此而導致兩國戰事重起,單于追究下來,您恐也難辭其咎吧?」

「你說什麼?」

堂邑父在一旁解釋:「使君的意思是,我們是大漢的使節,如果您殺了我們,單于怪罪下來,您能擔當得起么?」

「這……」張騫如此說辭,讓休屠王很意外,但就此收場,他又覺得威嚴頓失,於是又問道,「既是漢使,就該持通關文書,何故本王只見漢節而不見文書?」

張騫又笑了笑道:「敢問王爺,匈奴主政者是大單于,還是您休屠王?」

「這還用問,當然是大單于。」

「那就是了!本使在大漢也只聞匈奴大單于之名,現在休屠王要本使交出文書,是否欲取大單于之位而代之?」

這番話讓休屠王一時語塞,未及回過神來,又聽張騫道:「今日張騫以漢使身份被王爺囚禁,本已沒有求活之念,現在就請王爺取了本使項上人頭,好去向大單于邀功。但張騫一死,我大漢雄師必席捲而來,何去何從,請王爺三思!」

氣氛急轉直下,休屠王眼看亂了方寸。這時候,陪坐在一旁的當戶側身對休屠王低聲耳語,才見他的臉上漸漸有了活泛之色,說話的口氣也收斂多了。他吩咐左右鬆了張騫的繩索,要當戶好生招待。

「呵呵!」休屠王臉上堆著笑道,「既是漢使到來,本王也不敢私自做主,待明日本王便送使君去單于庭,大單于想怎麼處置都行……」

張騫聽了這話,心情就不由得沉重了。原本打算借一場唇槍舌劍逼迫休屠王放行,卻不料他意出邪處。這誤了行程不說,倘若單于欲加阻撓,豈不負了皇上的囑託?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見機行事了。

這一番心頭的翻波卷浪,都被他眉宇間的淡定從容掩蓋了。張騫伸了伸酸疼的胳膊,一步上前把漢節持在手中。這時他聽見穹廬外傳來紅鬃馬的嘶鳴,哦!那是堂邑父在帳外等著呢……

軍臣單于和隆慮閼氏生下的小王子已經七歲了。

在諸多的王子中,他是唯一的混血兒,這使他的體形比同齡的小孩大了許多。不過,只有隆慮閼氏才知道,他那雙眼睛,他說話時的聲音和節奏太像小時候的劉徹了。

十多年來,劉徹聲淚俱下的呼喚,沒有一天不在她的耳際縈繞。她明白無論是貴為閼氏,還是歲月在她身上打上的匈奴人印記,她永遠都割不斷與長安的血緣。因此,儘管軍臣單于給小王子起了一個「呼韓琅」的名字,但隆慮閼氏卻在心中為他珍藏了一個漢人的名字——劉懷。

軍臣單于很喜歡呼韓琅,剛剛六歲,就為他安排了老師。他每天帶著呼韓琅朝拜太陽神,訓練他騎羊——匈奴習俗,孩子從騎羊開始,到了一定年齡,才改為騎馬。

而隆慮閼氏卻暗地做著另一件事情——教兒子漢朝的文字;為他講述外祖父平定七國之亂的故事;告訴他舅舅如何才智過人、英武雄健。現在,趁軍臣單于和眾大臣聚會之機,她把呼韓琅叫到帳中來,檢查兒子近來的學業。

等待兒子的時間,是隆慮閼氏最感漫長的時候,唯一能夠讓她安靜的就是彈奏多年來相伴的琵琶,吟唱她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