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禍起蕭牆遇逆風

昨夜,皇上是與竇嬰、田蚡和韓嫣一起在宣室殿度過的。

當趙綰用一條白綾結束自己的生命時,竇嬰匆匆進了未央宮。君臣都明白,一場不可避免的風雨將在這個初秋早早到來。

子夜,傍晚剛剛住了的雨又嘩啦啦地下起來,偶爾有雨絲飄過幔帳,帶來絲絲涼意。但宣室殿內的三個人卻渾身燥熱,竇嬰將丟失奏稿的經過詳細地稟奏給劉徹,這消息讓他很吃驚。

「這個趙綰,為何如此不謹慎?難道他不知道此事的利害么?倘若太皇太后怪罪下來,不僅卿等要受牽連,就是新政也會陷入困境。」劉徹氣咻咻地說道。

竇嬰正要說話,卻見包桑匆忙地走了進來,稟奏道:「太尉冒雨前來,現在正在塾門等候,說是有緊急事情稟奏皇上。」

「快宣他進來。」

田蚡的腳步是急促的,朝服也淋得濕漉漉的,看樣子他是從半道上折進宮的。他直到提衣下跪時,口裡仍然喘著粗氣。

劉徹擺了擺手道:「太尉就不必拘禮了,何事如此驚慌?」

「大事不好了,趙綰在府上懸樑自盡了!」

話聽到這裡,竇嬰已明白了八九分。他望著殿外黑漆夜色,從寬闊的胸膛呼出一口無奈的悶氣,心中責怪道,趙大人啊!你一死可以了之,但你可知道,因為你的不檢點,將陷皇上於何種境地么?

竇嬰轉過身,對劉徹說道:「依微臣看來,奏稿十之八九已落到太皇太后手裡。事情緊急,皇上應速做決斷。」

劉徹何嘗不心急如焚呢?但他更清楚,在這個時刻,他任何失措都會影響在場每一個人的情緒,更可能由於自己亂了方寸而使事情變得複雜。他輕鬆地揮了揮手道:「眾卿不必憂慮,朕乃欽定的皇帝,太皇太后不會輕舉妄動的。」

皇上如此鎮定,這讓竇嬰十分欣慰,可他的心情卻輕鬆不了。他從小就跟在太皇太后身邊,深知已歷三朝而居於宮廷中心的她仍是國家的根基。尤其關鍵的是,先帝臨終之際曾留下遺言,關鍵時刻,太皇太后可以欽定朝綱。要是姑母真的使出這招,那麼皇上也無可奈何。

一想到這些,竇嬰越發覺得此事命系新政存亡,事關國家興廢。作為丞相,他理應挺身而出,他看了看田蚡,然後堅定地說道:「事已至此,臣倒有一計,不知當講不當講?」

田蚡急道:「大難臨頭,丞相有話就快說吧!」

竇嬰從牙縫中艱難地吐出兩個字:「逼宮!」

田蚡睜大了眼睛,驚恐道:「啊?丞相的意思是派兵圍住永壽殿,逼迫太皇太后從此不再干預朝政?她可是大人的姑母啊!」

「此亦是不得已而為之。於私而論,太皇太后待竇嬰恩重如山,先嚴去世後,太皇太后視竇嬰如己出。然竇嬰不敢以私廢公,置社稷大計於不顧。竇嬰此舉,無愧於蒼天,無愧於先帝。請皇上下旨吧!」

「請皇上下旨吧!」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劉徹,等待他的裁斷。大殿里靜極了,只有窗外的雨聲。劉徹的心中此刻也正經歷著疾風驟雨,竇嬰的奏請如雷聲滾過他的心田。其實,在剛得知趙綰自盡的消息後,他就想到了出兵。但是,他不能不對此引發的後果做出慎重的權衡。

事情的關鍵不是一個垂垂老矣的太皇太后,而是與她有著盤根錯節關係的劉姓諸王和竇氏一門。倘若那個遠在淮南的劉安藉此興風作浪,以「營救太皇太后」的名義,號令劉姓諸王對朝廷發難,那無疑是一場新的七國之亂。流血也將在所難免,剛剛開始的新政也必然擱淺,而且他還要背上不孝的罪名,這對以仁孝治國的朝廷將是一個不小的打擊。

劉徹終於打破了難耐的寂靜,把想法和盤托出:「匈奴虎視眈眈,諸王心存異念,朕不願再起兵戈。眼下朕與眾卿宜以靜制動。」說完,劉徹跨步上前,握著竇嬰和田蚡的手道,「卿等怕死么?」

竇嬰雙眼有些發紅,他似乎聽到了皇上胸中的波濤,慨然道:「臣既為大漢宰輔,當效法商鞅,死何足懼?倘社稷要臣赴死,臣義無反顧!」……

一大早,永壽殿詹事就傳來太皇太后口諭,要王娡、劉徹、竇嬰、田蚡、嚴助緊急到永壽殿議事。

他們一進永壽殿,就只見羽林衛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從宮門口一直排到大殿前;殿門外還布置了百名衛士,由太皇太后的族中兄弟,現任長樂宮衛尉竇甫帶領。在他們後面,宮娥和黃門站成整齊的隊伍,垂手而立,臉上沒有任何錶情。竇宇遠遠地瞧見皇上和太后的車駕進了宮院,立即向內傳話:「太后、皇上駕到……」

竇嬰、田蚡、嚴助緊隨在太后、皇上之後,魚貫而入。竇嬰用餘光輕輕地環視了周圍,他發現一向稱病不出的許昌今天也來到了太皇太后身邊,站在他們旁邊的還有石建、石慶和庄青翟,顯然,他們早已知道了趙綰自殺的消息。

劉徹暗暗打量著母親,此時她已是目光黯淡,神情莊嚴,他們雙雙跪倒在太皇太后面前,行禮道:

「臣妾叩見母后!」

「孫兒叩見祖母!」

「知道為什麼召你們來么?」

「臣妾不知,還請母后明示!」

「裝什麼糊塗?」太皇太后揚起臉,似乎透過瞽目,看到了劉徹母子的恐懼,「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串通一氣,架空哀家。說!你們意欲何為?」

「啟稟母后!」

王娡正要說話,太皇太后厲聲打斷道:「沒問你話,站到一邊去!」

她按照自己的臆測,把臉轉向劉徹,喝道:「說!哀家哪裡對不起你了,你竟然做出此等忤逆不孝之舉?」

劉徹平靜地答道:「孫兒自登基以來,夙興夜寐,如履薄冰,如臨深淵,惟恐上負祖宗,下負黎民。每遇大事,總不忘請示祖母。孫兒不明白,是什麼地方惹祖母不高興了。一大早,您就終止了孫兒的早朝。」

「放肆!」太皇太后聲嘶力竭斥道,「你還敢狡辯。石慶!」

「臣在!」

「把證據拿給他看!」

「諾!」

石慶捧著趙綰奏章的草稿,走到劉徹面前:「皇上,這是逆賊趙綰進諫皇上毋事事稟奏太皇太后的奏章草稿,請您過目。」

劉徹接過竹簡,大略瀏覽了一下,不再說話。

大殿里靜極了,大臣們一個個大氣都不敢出,只有太皇太后急促的呼吸敲擊著每個人的心,一種天塌地陷的氣氛籠罩著永壽殿。劉徹在這種沉悶的空氣中迅速地調整著自己的思路,他決計即使面臨巨大的壓力,也不能讓趙綰背上逆賊的罪名。

趙綰有什麼錯?他不就是希望朕能將新制推行到底么?他所求的不就是朕能夠獨立主持大漢的朝政么?劉徹想到這裡,憤然地站起來,面向太皇太后道:「趙綰一向忠於朝廷,他怎會寫出如此大逆不道的奏章呢?一定是有人從中陷害,孫兒還請祖母明察,千萬不能中了小人的奸計!」

「哼!」太皇太后冷笑道,「這樣說來,倒是哀家錯了?」

「孫兒不敢!」

「證據擺在面前,你仍然執迷不悟。庄青翟!」

「臣在!」

「念給他聽!」

庄青翟出列,攤開手中的竹簡,高聲念道:「查御史大夫趙綰,自建元元年以來,不思報國,恃權弄威,目無朝廷,唆使其親屬,在代郡肆意侵佔民田數百頃,致死人命數十條,民怨沸騰,怨聲載道,罪在不赦,有負皇恩。為大漢社稷計,將趙綰革去官職,族其戶。」

劉徹憤怒至極,從庄青翟手中奪過竹簡,大叫道:「誣陷!這完全是誣陷。趙綰作為諫官,豈敢如此妄為?」

可是,隨著庄青翟將百姓訴說的一樁樁案件擺在他面前時,劉徹的額頭滲出點點汗珠,他的臉色也越來越蒼白。他沒有想到自己孜孜以求的還田於民,倒成了豪強們掠奪兼并的契機。可有一點他很清楚,那就是身在京都的趙綰與這些沒有任何關係,他自去年被任命為御史大夫後,就再沒有回家鄉。

但事已至此,劉徹覺得任何的辯解都是徒勞的。他轉過身,帶著深深的負疚跪在太皇太后面前道:「都是孫兒用人失察,請祖母恕罪。」

「不僅是皇上,」太皇太后開始把打擊的目標擴大到劉徹身邊的大臣上,「還有你們,竇嬰、田蚡,作為皇上身邊的重臣,卻朋黨比周,屢進讒言,排斥異己,撼動國基,毀我社稷,該當何罪?」

竇嬰與田蚡雙雙跪下了。太皇太后旋而又訓斥起王娡來:「還有你,身為國母,放縱一個孩子搞什麼新制,摒棄自太祖高皇帝以來的黃老學說,把朝廷搞得混亂不堪,雞犬不寧。哀家雖多次提醒,你等卻一意孤行,才致今日逆賊猖獗,忠良見棄,真讓哀家寒心。」

太皇太后越說越氣:「劉徹!哀家告訴你,哀家可以把你扶上皇位,也可以將你拉下來。哀家不能看著當年新垣平的鬧劇重演。」

太皇太后重提新平垣舊事,這讓竇嬰心中一驚。這不是把設明堂與新平垣裝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