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漢皇探心宴劉安

話說到這裡,劉安意識到該向太皇太后呈奉禮物了,他命隨從抬進來一卷卷的竹簡,從中揀了一卷雙手捧給太皇太后,話語中多了許多的謙恭。

「這是臣多年來研習黃老學說的心得,臣為這部書起了個名字,叫《鴻烈》。」

太皇太后接過竹簡,轉遞到女御長手中道:「哀家看不見,你就說說都寫了些什麼吧!」

「臣編纂這部書的主旨是為了批評儒家和墨家,弘揚黃老道統。臣以為宇宙萬物皆道所生,道者,覆天載地,高不可際,深不可測,達於道者,反於清靜,究於物者,終於無為。臣知道,太皇太后精於黃老學說,所以這才拿來請您老點評。」

「好!好呀!王爺所言,正合哀家之意。」太皇太后情不自禁地將身體向前移了移。

「臣在這部書中,回顧了我朝自太祖高皇帝以來堅持以黃老學說立國,以無為清靜治國的煌煌功業。臣雖遠離京都,可沒有一天不為興我大漢而思慮。」

劉安說著,就翻開其中的一卷讀到:「道德之論,譬猶日月也。江南河北,不能易其指;馳騖千里,不能易其處。……昔日趙襄子一天攻下兩城。卻面帶憂色,為什麼呢?因為趙氏德行不行,來得快也去得快。臣回顧歷史,深感打江山難,守江山更難,只有『道』才能保證國家長治久安,而只有有道的君主才能以道治國。故老子曰:『道沖,而用之又弗盈也。』太皇太后也知道,我朝之所以歷四世而益盛,正在於持道而不移。」

劉安這些話,看似很隨意的心得傾談,卻句句戳在太皇太后痛處。她聽著聽著,身體又向前移了移:「誰說不是呢?可是,徹兒就是不懂這個道理。他仗著年輕氣盛,非要背離祖宗道統。哀家要把王爺的著述作為我大漢的鎮國之寶,號令全國都來研習。」

劉安聽了惶恐道:「太皇太后的聖意劉安心領了。這不過是臣平日的一些讀書心得,哪裡稱得上國寶呢?再說了,皇上那也……」

「皇上怎麼了?哀家要發懿旨,命他接受。」

劉安知道,懿旨是太后的特權,抗逆懿旨,將落下大逆不道的罪名。可這樣一來,他劉安豈不暴露在國人的面前,以他現在的實力,遠不如當年的吳王劉濞。劉安想到這裡,對太皇太后說道:「臣已經將本書抄寫了多部,也為皇上準備了一部。」

「好!好!難得王爺的一片忠心。是得讓這小子好好看看,看看我大漢是怎樣走到今天的。」

可令劉安也沒有想到是,在第二天朝見時,劉徹竟欣然地接受了他的《鴻烈》。

朝見儀式結束後,劉徹在溫室殿為劉安單獨設宴。

劉徹似乎也不像太皇太后所說的那樣傲岸不羈,恃才傲物。他邀請竇嬰、田蚡和韓嫣作陪,並以侄輩的身份稱他為皇叔。

皇上很謙恭地舉起酒爵為他接風洗塵:「皇叔好讀書鼓琴,善為文辭,朕素來仰慕。朕知道淮南乃楚國故地,皇叔可不可為朕作一篇《離騷》呢?」

劉安怎會想到劉徹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他不免有些措手不及。不過他很快對皇上的要求做出了積極地回應:「皇上如此看重微臣,臣縱然才疏學淺,也只有勉力而為了。」

他還十分驚異皇上過目不忘的記憶力,皇上只是將自己的著作大概翻閱了一下,就從中找到了「苟利於民,不必法古;苟周於事,不必循舊」的論述,並且很自然地與朝廷當前的變革聯繫起來。

「朕看出來了,皇叔也是新制的響應者啊!」

這讓劉安很難堪,他本是奉了太皇太后之意來勸導皇上的,不料如今倒不知從何說起了。

「嘿嘿!皇上聖明,皇上聖明!」

可讓劉安更想不到的是劉徹忽然就把私鑄錢幣的問題提了出來:「皇叔對取締私鑄錢幣怎麼看呢?」

劉安最擔心的就是劉徹追問私鑄錢幣的問題,這半日來,他左回右旋,就是希望躲開這個敏感的話題,誰知劉徹還是朝著這個方面來了。此時,劉安終於感到決不可把皇上當一個無知少年看待了。他的鋒芒、氣度和後發制人的謀略完全是在一種談笑和閑適的氣氛中表現出來的,而他幽深的內心就隱藏在那雙看不透的眸子里。

劉安覺得自己一向善辯的思維遇到了難以言表的阻滯,他的語言也變得磕磕絆絆起來:「這個么……這個么……」

正當他思索如何回答皇上的問題而遲疑時,劉徹卻用爽朗的笑聲化解了他的尷尬。「哈哈哈!朕不過隨便問問。皇叔請喝酒,喝酒!」

劉安的心境剛剛平復,劉徹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來了:「聽說皇叔的女兒、朕的妹妹劉陵這次也來京城了,為何不帶來讓朕見見?」

劉安回答道:「臣一向家教甚嚴,她又是個女兒家,多有不便。」

「這有何妨!她是朕的妹妹,別人誰敢說三道四?淮南雖說是魚米之鄉,畢竟比不得京城,皇叔若是有意,就讓她在王府住了,朕為她找一人家豈不更好?」

這又是唱的哪一出呢?劉安一時摸不清劉徹話中的意思,不敢輕易回答,只得推到劉陵身上:「這個臣還得問問陵兒再說。」

此刻,田蚡卻對皇上的提議分外熱心,好色的他自然有自己的打算。前幾日劉安到京時,他奉皇上旨意去灞上迎接,他第一眼看到劉陵,就被她的美艷所震撼,甚至於心猿意馬間將劉徹至今無後的信息說給了劉安。現在,他借著劉徹的話推波助瀾道:「王爺何必推辭呢?郡主在京城,每日與各位公主一起,出入宮廷,榮華被身,是何等的榮耀啊!」

竇嬰在旁邊聽著,心底便生出了狐疑。皇上的意思不過是要探探劉安的心理,太尉怎麼對此倒熱心起來了?

他舉起酒爵,朝劉安說道:「皇上致力新政,天下一統,萬民歸心,淮南雖在南疆,卻也是大漢重地,臣知王爺素來心繫社稷,心憂天下。臣請王爺滿飲此爵,共祝新政日新,福致黎首。」

劉安聽得出竇嬰話里的意思,與其說是為新政祝福,毋寧說是一種暗示,要他恪守臣道,勿生離心,同時也藉機沖淡田蚡的俗氣。劉安更知道竇嬰雖系竇氏貴胄,心卻從來都是向著皇上的。於是他便來個順水推舟,以舉爵響應而掩飾了心中的不快。

這場微妙的心理探試,借著未央宮濃濃的酒香持續到日影西斜,劉安有些疲於應付,他覺得這溫室殿再也不能待下去了,不然會露出馬腳,中了劉徹的圈套。於是他起身告退,田蚡很熱心地請求送王爺回府。

看著田蚡陪劉安上了司馬道,劉徹向身邊一直沉默的竇嬰問道:「丞相對朕的這位皇叔印象如何呢?」

「恕臣直言,當年七國之亂時,他就曾有意起兵響應,只是因為遭到淮南相的堅決反對才偃旗息鼓。臣聽說他在國內廣招兵馬,延攬人才,私鑄錢幣,將來必是國之大患啊!」

竇嬰停了一下繼續道:「正當皇上您大力推行新制、弘揚儒學之際,他卻召集數百學子,編纂了這部《鴻烈》,這到底是何用心呢?」

韓嫣立即接著竇嬰的話道:「丞相所言甚是!下官也以為這位王爺心懷叵測,不可不防!」

劉徹點了點頭道:「朕怎麼會看不出來呢?他今日拿著著述來赴宴,分明是要探朕的虛實,他以為朕還是孺子呢?」

「但臣看出來了,皇上今日已打亂了他的陣腳。臣想知道,皇上將怎樣處置淮南的事情呢?」

「那依丞相看以為如何是好?」

竇嬰略思片刻,回答道:「雖自古就有養癰為患的教訓,但依臣看來,現在最重要的還是推行新制。等這些理順了,回頭再整治他們也不遲。」

劉徹的眉毛顫了顫道:「丞相所言,正合朕意。朕料定淮南王暫時還不敢有什麼大的舉動,可我們也不能放鬆警惕。朕以為應當選派一名忠誠之士擔任淮南相,一旦有事,也好與朝廷有個呼應。丞相看上大夫怎樣?」

皇上這樣說,讓韓嫣的心頭不由緊張起來,皇上怎麼會想到自己呢?且不說他從小就在宮中,對郡國之事不甚了解,即便他熟悉,可那種劍拔弩張、危機四伏的地方,豈是可以久待的地方。

他小聲道:「皇上!臣……」

「用人是丞相的職責,上大夫多慮了,朕不過隨便一提。」韓嫣立時面色通紅,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這一場宴席,不僅讓劉徹獲得了一次探察諸侯王心理的機會,也讓竇嬰的內心很不平靜。在回府的路上,他的車駕一直就跟在剛走不久的劉安和田蚡後面。

上了安門大街,劉安的車駕慢了下來,接著就看到田蚡上了劉安的車。兩人並肩而坐,一會咬耳密語,一會兒開懷大笑。那種親昵就是在皇上與田蚡之間也從來沒有看到過。

是什麼話題讓他們如此投機呢?竇嬰不禁皺起眉頭,眼睛也盯著前面的身影不動了。

近來,不斷有風聞吹到自己的耳內,傳言田蚡在各個不同的場合對他的為人和政風多有非議。說他能夠做到丞相,就是憑藉太皇太后的威勢;說他將臣僚視作政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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