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祖母勞心為社稷

盛大的送別儀式一結束,石建就匆匆忙忙地進了永壽殿。

這位平日言語木訥,不顯山露水,甚至從來就沒有進入劉徹視線的人正坐在太皇太后的對面,小心謹慎地回答著老人家的問話。

「皇上近來可好?」

「啟稟太皇太后,皇上近來一切安好!」

「沒有問你這個,哀家是說,他們最近在忙些什麼?」

「皇上剛剛送走了張騫,現在又去城東了。」

「不就是個四百石的小官么?還用得著勞動皇上大駕么?春寒料峭的,又不是春遊的日子,去城東幹什麼?」

「這個……臣……」

「說話吞吞吐吐的,他到底幹什麼去了?」

「臣剛才聽說,皇上到明堂的工地去了,皇上說,要趕在諸侯朝覲的時候,在那裡舉行大典呢!」

「大典?這個徹兒,心中都在想些什麼呢?」太皇太后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

劉徹愈來愈自行其是,不願意接受管束,這讓太皇太后一想起來就氣鬱填胸。她孤獨一人靜坐的時候,總是不能忘記景帝在世的日子。那時候,她雖然身在宮闈,可朝廷大大小小的事哪一件她不清楚呢?皇上總會在請安的時候把一切告訴她,只要她稍不滿意,皇上都會立即改變決定。

可是現在,她隱隱約約地感到這種自信和榮耀正在漸漸遠去,請安雖然每五天一次照常持續著,但她從劉徹那裡獲得的消息卻越來越少。而且他在身邊待的時間也越來越短,總是一種應付的樣子。她很擔憂把國家交給他究竟會是怎樣的前途,如果朝廷因此陷入危機,她將來到了九泉之下,也沒有顏面去見列祖列宗。

她憑經驗斷定,劉徹身上所發生的一切,都是因為他身邊聚集了一批多事的儒生。

「他們幾個近來都忙些什麼?」她不禁提高了聲調。

「太皇太后指的是……」

她便有些不耐煩了,喝道:「還會有誰?你哪,能比得上人家一個哀家也就省心了。」

石建怎會看不出太皇太后對自己不滿意呢?自從景帝駕崩以來,石氏一族一直處在朝事國政的邊緣,雖說他們父子是京城有名的萬石君,但他們所信奉的黃老學說越來越受到皇上的冷落。

兩千石只不過是個虛名,皇上從來沒想過要給他一個實在的職務。先帝在世的時候,每遇大事都會親自到府上向父親諮詢。可自建元元年以來,這種禮遇就不復存在了。他和父親都感受到了威脅,這使他們越來越明白,只有緊緊依靠太皇太后,他們才不至於在皇上的改制中舉族傾覆。

現在,看著滿面愁容的太皇太后,石建的心中充滿了慚愧,說道:「都是臣下辦事不力。」

「罷了!你父年輕時可比你等強多了,真是今不如昔啊!」太皇太后無奈地搖了搖頭,「到時候頭掉了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啊!臣想起一件事來了。」

「快說!想起了什麼?」

「是這麼回事。」石建咽了口唾沫道,「臣看那個趙綰道貌岸然,實際上也是個唯利是圖之輩,最近從代郡傳來消息,說他的族人利用皇上推行『限民名田』的機會,私下裡搶佔民田。臣還聽說,就是這個趙綰上奏皇上,要皇上不必事事奏稟太皇太后知道。」

這個該千刀萬剮的趙綰!太皇太后在心中罵道,可她說出口的話卻分外冷靜。「聽說!聽說!怎麼都是聽說?趙綰如今是朝廷重臣,你怎麼能僅靠聽說呢?就不怕落個誣陷的罪名么?」

石建明白了,太皇太后不只要消息,更要罪證。不過這兩件事辦起來十分麻煩,但他又不敢深問。他懂得宮廷鬥爭的複雜,對太皇太后來說,她要的是「清君側」的結果。

「私占民田之事代郡太守庄青翟已前去盤查了。只是後面這件事情,臣還得費點周折,望太皇太后給些時日。」

石建說完之後,就從太皇太后那裡告退了。他剛回到府上,兄弟石慶就從後花園練劍回來了,他一見面就問道:「太皇太后是怎麼說的?」

「太皇太后責備我們不該輕信那些沒有根據的事情,弄不好是要擔罪名的。」

「她這話是什麼意思?」

「這就是太皇太后的深不可測,一切都只能意會而不可說破。」

「她是不是還在猶豫呢?」

「這你還不明白,她要我等拿出證據。」

「證據?這還不容易么?」

「容易?他們現在都是三公重臣,戒備森嚴,怎麼弄得到證據?」

「這個么……」石慶略思片刻,一拍膝蓋,叫道,「有了!」

石建迷茫地看看石慶,問道:「有什麼呀!看你這一驚一乍的。」

石慶笑了笑,隨即附著兄弟的耳朵說了起來。石建一臉狐疑地問道:「這能行么?」

「怎麼不行?不過要一些時日,你就看好吧!嘿嘿!」石慶陰冷地笑著。

「這事要不要告訴父親?」

「告訴他幹什麼?父親處世古板。告訴他了,難道還要老人家對案不食,看著我們相互指責么?」

石建驚嘆石慶心思的幽深,卻不得不承認他的話有道理。在他的記憶中,父親是一位很嚴謹的黃老之徒。他雖然信奉黃老學說,可他的入世思想一點也不比賢良們差。一領朝服,在他老人家的眼中就是社稷的重託,就是皇上的天恩。

雖然子孫們都是小吏,可每當他們謁見的時候,他都要朝服峨冠,正襟危坐。他教育子孫們的方式也很特別,很少見他在大庭廣眾面前大聲呵斥,他會把他們叫到側室,要他們一個個脫衣袒肉,面壁思過,直到改正為止。

這近乎於精神和肉體的雙重摺磨,使得石氏一族在朝野贏得了孝謹的美名,贏得了太皇太后的尊重。其實,在石建兄弟的眼中,這不僅是古板,簡直就是一種迂腐。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們開始對父親的舉止不屑一顧,甚至把他視為仕途上的障礙。

是的,父親很注重自己的人品,可人品到底是什麼呢?在朝廷上,哪個走上高位的大臣像他那樣呢?石建望著石慶消失在假山背後的身影,在心裡想。

他同樣也很擔心,石慶的那個辦法究竟能有幾成把握。

朝廷雷厲風行的改制,猶如城下的渭水,在竇嬰、田蚡和趙綰等人的推動下,波浪迭起地向前推進了。

首先是還田於民的政策得到了百姓的擁護,但也引發了豪族和貴胄的不滿。董仲舒是這一政策的積極響應者,儘管他輔佐的江都王放蕩不羈,驕奢好勇,但他還是憑藉著自己豐厚的學養和人格魅力,說服江都王把一部分公田退還給了封邑內的百姓。接著是罷養苑馬取得了令人振奮的成效,據從睢陽回來的朝臣說,劉武的幾個兒子懾於皇上的威嚴,縮小了他們父王生前擴建的苑林,把土地分給周圍的百姓。那些苑馬,在太尉府的督促下,全部集中到京城,用來作為訓練騎兵的戰馬。

令劉徹十分高興的是,在諸王送來的苑馬中,以魯王的為最多。從這一點上說,他倒是很稱道申公對魯王的影響。在申公九十壽誕的那天,他還特地題了「壽比南山」的匾額讓包桑送了過去。

其次是國內形成了治儒的風氣,那些期盼子孫成就大業的長輩們紛紛丟棄了黃老學說,而為自己的孩子請了儒者授課。

「為政譬若北辰,居其所而眾星拱之」的琅琅書聲從長安一直飄蕩到每一個郡國。這一切都使興建太學成為一件迫在眉睫而又水到渠成的事情。

而與此同時,明堂——獨尊儒術的標誌性建築,在七月雨季到來之前,已巍然矗立在長安的南安門外。

按照皇室舊規,每年夏至一過,皇上都要到京畿西北的甘泉宮去避暑,但劉徹在登基的第二年破例沒有移駕,而是去了渭河南岸的細柳營。在觀看了騎兵的演練後,他很是欣喜。與去年秋天閱兵時相比,漢軍面貌煥然一新,尤其是長途奔襲和射箭的技藝,絲毫不遜色於匈奴驍將。

劉徹覺得這樣下去,進擊匈奴指日可待。

唯一讓他感到遺憾的是,張騫的隊伍至今沒有傳來消息。每當日暮時刻,他的心便會駕著萬里雲彩,飛到遙遠的西方,望著西沉的太陽,在心裡呼喚著張騫的名字……

當然,每五天他都要依制與母親一起,到永壽殿去向太皇太后請安。他免不了還要揀些無關大礙的事情向太皇太后請示。太皇太后對孫兒的請安表示了歡心和愉悅,她總是選擇鼓勵的話語來活躍這五天才有一次的氣氛。一般的情況下,皇上總會與皇后一起去,老人家拉著他們的手,祝福他們夫妻恩愛,早生太子。

劉徹漸漸覺得,老人家並不似他想像的那樣偏執和食古不化。只有王娡隱約地感到這種平靜的氣氛背後似乎隱藏著什麼。難道太皇太后真的從此要頤養天年了么?真的對朝政沒了興趣么?

這種事情是不可亂加猜測的。她只有不斷地提醒劉徹處事一定要謹慎,萬不可疏忽大意。但劉徹不這樣看,他很樂觀,甚至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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