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劉徹細柳振軍威

校場上的風越來越大,但劉徹全然不顧。他被眼前的虛假所激怒,轉臉看著田蚡道:「前些年,太尉一職長期省缺,致使軍心渙散,軍備鬆弛,長此下去,社稷危矣。過去的事情,朕可以既往不咎,但從今往後,凡貽誤軍機者,殺無赦!」

儘管已是深秋,涼意習習,但劉徹的話卻讓田蚡大汗淋漓,他悄悄窺了一眼身邊的竇嬰,卻見他頻頻點頭。田蚡禁不住暗暗切齒:哼!有什麼幸災樂禍的?遲早要讓你這老兒知道我的厲害。

其實,竇嬰欣喜的是皇上雖然年輕,卻目光敏銳,明察秋毫。像這樣的演練,不但田蚡,即便自己做了太尉,也逃不過皇上的責難。田蚡和竇嬰——這兩個大漢重臣的芥蒂,從細柳營閱兵開始,便逐漸夤演成一場殘酷的鬥爭。

田蚡很快就明白劉徹閱兵的真正目的,那就是重振漢軍雄風。他隨機應變,沒有絲毫遲疑地接上了皇上的餘音,煞有介事地將滿腔的不快轉變為對周堅的斥責:「我煌煌大漢,豈容匈奴猖獗。可將軍卻把如此嚴肅之軍演形同兒戲,可知罪否?」

「太尉,屬下……」周堅一肚子的委屈正待要說,就被田蚡制止了,「念你父有功於朝廷,且饒你瀆職之罪。你還不重整旗鼓,再開演戰?」

此刻,細柳營的校場上,軍演已經完全回到周堅的思路,「戰爭的硝煙」瀰漫在灃河與渭河夾角的開闊地帶。周堅位於陣形中央,手持號旗。「漢軍」按照號旗所指,迅速把主要兵力在中央集結,分作若干魚鱗狀的小方陣,按梯次配置。

「匈奴將領」雖屢次發動進攻,但「漢軍」固若長城,巋然不動。眼見「匈奴軍」漸漸疲憊,周堅揮動號旗,集中兵力對敵陣發起猛攻,「匈奴將領」被分割在漢軍的小方陣中,首尾不能相顧。

「匈奴將領」左衝右突,周邊不斷有「漢軍」倒下,但終因寡不敵眾而被殲滅。第一陣演練剛剛進入尾聲,「漢軍」士卒已滿面征塵,汗流浹背。但是「漢軍」士氣依然很旺盛,不待休息,又進入到下一場演練。

坐在點將台上的劉徹看得高興,按捺不住地喊道:「漢軍威武!」

觀兵的大臣們也爆發出陣陣叫好聲……到了這時候,田蚡陰沉的表情才開始有了起色。

周堅手持號旗,位於陣形中後方,兵力向中央集結,前鋒張開呈箭頭形狀,直插「匈奴軍」的心臟。「匈奴將領」調集兩支隊伍,試圖從兩翼展開進攻,但是在「箭形」的陣列面前,顯得有些力不從心。「匈奴將領」遂改變策略,從尾側發動進攻,頓時「漢軍」陣營的尾部有些混亂。周堅見狀,迅速轉換陣形,穩住陣腳,迫使「匈奴軍」放棄尾翼進攻戰術……

劉徹看得入神,並沒有發現韓嫣已悄悄站在他的身後。

直到太陽西斜、演習結束的時候,韓嫣才輕輕地上前向皇上復旨,說已經將修成君平安送到長樂宮,隨即又悄悄附耳通報了太后書信的消息。

「母后有什麼要事么?」

「太后沒有說,只是……」

「只是什麼?」

韓嫣再次壓低了聲音:「太后要臣嚴守機密。」

劉徹摸著錦囊,眉頭一皺,他知道如果不是十分緊急而又嚴重的事情,太后是不會要韓嫣帶信的。

在隊伍結束演練、周堅到點將台復旨時,他對後半日的演陣給予了高度評價。

「朕問你,為何同樣一支軍隊,前後大相徑庭呢?」

「啟奏皇上,後來的演習是依照皇上實戰的旨意布陣排兵的,臣心中有敵,自然眼中有敵。」

劉徹對周堅的回答很滿意:「愛卿之所言甚是。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你要多了解匈奴,做到知彼才是。」

「諾!」

劉徹進而問道:「不知三軍之事,而統三軍之政者,則軍士惑也。太尉以為然否?」

田蚡蠟黃的臉頓時變得通紅,尷尬地低下了頭。他何等精明,怎能聽不出皇上話里的諷刺呢?那意思很明白,若不是太后,他絕對沒有資格去做這太尉的。

這話的分量很重,它給田蚡的不只是尷尬,還有一種無形的壓力。田蚡已經明白,往後在這個朝廷里,他單靠那一點精明,不可能贏得皇上的青睞和大臣們的尊重,他不能再像以往那樣渾渾噩噩了。

正恍惚間,他又聽劉徹道:「傳朕口諭,賞周堅金百斤,絹五十匹,以示褒揚。」

「謝陛下!」

田蚡終於鬆了一口氣,但是他的心中並沒有絲毫的快意。皇上把賞賜給了周堅,這不是給他難堪么?他似不經意地掠過竇嬰,發現竇嬰的神色憂鬱凝重,他猜不透這個老兒現在心裡究竟在想什麼。

此刻,竇嬰卻沒有心思去關注田蚡的情緒。剛才接過韓嫣帶來的錦囊,劉徹神色的微妙變化引起了竇嬰的注意。

走下點將台的時候,竇嬰緊跟幾步,貼著皇上的後背小聲問道:「陛下,發生了什麼事情么?」

「些許小事,無關大礙。」劉徹輕描淡寫地說著,似乎他現在全部的精力就是分享閱兵的興奮。

竇嬰站住了,看著劉徹走出營門輕快而又矯健的步伐,他想起了當年在思賢苑中的許多故事。只有胸中裝著萬里江山的聖主才會有如此的度量啊!可還沒容他多想,就聽見劉徹喊道:「丞相!你乘朕的車駕。」

竇嬰彈了彈腳上的塵土,迅速跟了過去……

北地都尉韓安國一到任,就馬不停蹄地巡查轄內防務了。

他不知怎樣才能表達此行的心境。自從梁王劉武去世後,韓安國被牽扯到一件案子中,由於他謹言慎行沒有受到廷尉府的追究,但卻在家賦閑達數年之久,可他的心沒有一刻不想著報效國家。每當夜深人靜之際,他總是拿出虎頭鞶,在心靈深處呼喚皇上。

可就是他這樣曾為睢陽大案立下殊勛的忠良之士,要重新出山都得花五百金去叩開田蚡的府門。據田蚡說,是他說動了太后才為韓安國謀得這個位子的。而最讓他傷感的是,當他赴任前想面見皇上時,竟被田蚡以各種理由阻撓。

走在高原的溝壑間,韓安國呼出的氣都是乾燥的。

這裡已有大半年沒見一滴雨了。北地郡司馬告訴他,草原枯死大半,馬匹過冬都很困難。

轉過一座山頭,韓安國舉目遠眺,長城逶迤起伏地橫亘在眼前。雖說是深秋,但這裡已是寒風凜冽了,刀子一樣的風從大漠深處颳起,發出肆虐的吼聲。風中夾帶的黃沙打在臉上,火辣辣地疼。

韓安國下意識地拉了拉頭上的風帽,他不得不承認匈奴人的強悍,他們在這樣的環境下還能穿過沙漠,在長城內外燃起烽火。回望身後,跟隨他的士卒們一個個臉色青紫,盔甲上落滿了沙塵。

他勒轉馬頭,面對部屬高聲道:「本官深知,大家常年戍邊北地,餐風飲霜,艱苦備嘗,忠心可鑒。不過從北地到長安,僅數百里路程,我等身負守土保國之重責,寧可粉身碎骨,也不能讓匈奴南窺長安一步。如有疏忽大意,貽誤戰事者,軍法是問,明白嗎?」

「明白!」

韓安國揚起馬鞭,在坐騎的屁股上狠抽一鞭,部隊又急速地前進,在他們身後,孤寂的太陽懸掛在灰色的天幕上……

這樣的巡邊進行了多日,他才回到北地都尉治所義渠城。

義渠城坐落在隴東高原之中,像一隻猛虎盤踞在那,雄視著北方草原。它是漢王朝北方邊陲最大的郡——北地郡郡治所在地,也是北地都尉的行轅。

說起此城的來歷,那是四百多年前的故事了。那時候,義渠作為北方的戎狄大國,佔據著東達上郡,北到草原,西到隴西,南達渭水的遼闊地域。但是它還不滿足,野狼一樣的性格使得它對關中之地垂涎三尺。三百多年前,它發動了對秦國的戰爭,一直打到涇河北岸,距秦國都城不足百里,這對剛剛進入關中不久的秦國構成了致命的威脅。然而,驕橫的義渠王怎麼也不會想到,他有一天會死在一個女人手裡。

秦昭王即位後,母親宣太后攝政。這個美麗而又掌握秦國大權的女人向義渠王發出了邀請,請他到甘泉宮居住。她施展了女人的全部魅力去消磨義渠王的意志,甚至不惜與他生下兩個兒子。直到有一天宣太后將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時,他才醒悟。剛強而又妖媚的宣太后在殺了義渠王后,發兵一舉滅了這個曾經稱雄北方的大國。從此,秦國版圖上又多了一方領土——北地郡。

但是,當韓安國踏上這片廣袤的土地開始,就有一種危機感。數日來,他和北地太守、都尉史等一起視察了轄域內的各個要塞。越是向北,他的心情就越發沉重。

他在這裡看到了什麼呢?是邊防意識的淡漠,是將士紀律的鬆弛,是官吏們的嗜酒懈怠,是老百姓的提心弔膽,是千里之遙竟無亭障要塞。這不為匈奴的長驅直入敞開了大門么?

直到一天,他們在邊境的一個小鎮,竟發現一個漢軍士卒正拿戰馬的鞍韉與匈奴人換酒喝。韓安國發怒了,他的馬鞭狠狠地抽打在那個士卒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