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王娡書札言心事

王娡是被紫薇急切的聲音喚醒的。

「發生了何事?為何如此慌張?」王娡睜開惺忪的睡眼,打了一個哈欠。昨夜夢中與女兒的相遇,讓她一夜沒有睡好,紫薇此刻叫醒她,使她滿腹不快。

紫薇隔著帷帳輕聲道:「娘娘,太皇太后那邊的詹事來了,說讓您過去呢!」

王娡想起來了,按照禮制,今天是她和皇上該向太皇太后請安的日子。不過即使這樣,也用不著派人來催啊!一定是朝廷發生了什麼大事,要不就是太皇太后身體不適。王娡不敢怠慢,立即喚來宮娥們為她梳妝,隨後就急急忙忙地趕往永壽殿去了。

當她剛剛邁進殿門,就感覺到殿中氣氛不同往常。老態龍鐘的太皇太后正襟危坐,一臉嚴肅。旁邊還坐著一個人,就是那平日里稱病在家的柏至侯許昌。他見王娡進來,忙起身相迎,然後就匆匆地離去了。

他怎麼會到永壽殿來呢?自皇上登基以來,他就「請告」回家養病了,現在回到京城,他不先去朝見皇上,為何倒先進了永壽殿?在向太皇太后請安的那一刻,王娡滿腹疑竇地想著。

「臣妾向母后請安!」王娡向太皇太后行禮。

「平身!賜座!」

「謝母后。」王娡在對面坐了,這樣好讓太皇太后感覺到她的親近。

「母后起居可好?」

「還沒死呢!」太皇太后用嚴厲的話語,發泄著她胸中的憤懣。

王娡頓時懵了,她實在搞不清楚老人家為何發怒,盡量溫順地回答太皇太后的問話,「是誰惹母后不高興了?臣妾這就讓徹兒治他的罪!」

「問你自己吧!」

「臣妾實在不知,還請母后明示。」王娡說著,提起衣裙又下拜了,一顆心懸在了半空。

「太后可知罪么?」

王娡沒有回答,她的確不知道從何說起。

「說話呀!」

「母后,臣妾不知錯在哪裡?還請母后明示。」王娡委屈得幾乎要哭出來,但是她硬是強忍住了。

「你可知徹兒近來所為?」太皇太后無法平心靜氣地與兒媳說話,而是怒不可遏地數落起劉徹來,「小小年紀,竟敢目無尊長,蔑視祖訓。聖人云: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朴。可他就是不安靜,搞什麼舉賢良,設什麼明堂,難道他忘了我朝向來以黃老治國的國策么?連韓非子都知道儒以文亂法,他倒好,把儒學捧到了天上。養不教,母之過,身為太后,難道不應負失教之責么?」

太皇太后雖然雙目失明,然而講起話來,聲音仍然鏗鏘有力,透著森森威嚴:「哀家今日要你來,就是要告訴你,只要哀家一息尚存,任何人都不要希圖忘祖易制。」

王娡明白了,太皇太后的怒氣都由劉徹近日的一系列改制而來。

平心而論,王娡近來一直處在進退維谷的狀態。作為母親,她理解劉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漢室的中興。可是他鋒芒太露,儘管多次告誡他要照顧到太皇太后的情感,不可操之過急。可他那個烈性子,哪裡聽得進去呢?現在,果然老人家發難了。

此時此刻,王娡首先想到的是為兒子遮風擋雨,她很快就決定把全部的責任承擔起來,以減輕太皇太后對兒子的憤怒。

王娡伏下身體,表示誠懇地接受老太太的訓誡。

「母后訓誡,讓臣妾明白這一切都是教子不力的罪過。等徹兒一回來,臣妾就宣達母后的旨意,要他謹遵祖制,維護祖宗基業。」

「你不必跪著,站起來說話。」王娡誠懇的話語使太皇太后的情緒稍微平復。她畢竟是一國太后,雖說年齡僅過了四十,可也是有兒媳的人了,不能太傷她的自尊。

「也不能全怪你。徹兒身邊的那些儒生,一個個在他周圍嚶嚶嗡嗡,他一個小孩子家難免受人左右。自古親小人遠賢者,沒有不誤國的。回去告訴徹兒,不要被小人的讒言蒙蔽了耳目。還有,哀家聽說徹兒常在未央宮夜寢,讓皇后一人守著空蕩蕩的椒房殿,這成何體統?」太皇太后知道王娡是絕頂聰明的人,只要點到,她不會不明白的。

「你回去吧,哀家也有些累了。竇宇,送太后!」

人雖然離了永壽殿,可王娡想起剛才的那一幕,仍然禁不住打了一個寒戰,那是一種說不出卻能隱約感覺得到的恐怖。眼前這個行將就木的女人,雖然雙目失明許久了,但她心中的眼睛何曾有過一刻的鬆懈呢?他們母子的一舉一動,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這樣的思緒一開,王娡的心就分外的煩亂。坐在轎輿里,昔日她與景帝恩愛的情景就湧上心頭。

先帝在世時,雖然對太皇太后唯命是從,有時候甚至唯唯諾諾,其實只有她懂得,他心裡有多痛苦。他既要顧及大孝的名分,又對太皇太后干預朝政頗有微詞。

七國之亂後,特別是匈奴在立嗣大典那天驕橫地點名要隆慮公主和親之後,這些事情給予他心靈的撞擊絲毫不亞於文帝駕崩後的諸侯擁兵自重。他不是沒有看到自太祖高皇帝以來奉行的黃老之術已不合時宜,可還沒有等他來得及對王朝今後的去向有個明晰的梳理,就撒手人寰了。到現在她還清楚地記得,先帝彌留之際,留下的那些揮之不去的遺憾。

他喘著氣斷斷續續地說道:「朕去之後,皇后一定要輔佐徹兒,光大漢室。」

然後,他又對跪在榻前的劉徹道:「自古以來,墨守求穩,不思因變,未有不亡國的。你登基以後,務必順勢應時,變法圖強……」

先帝說到這裡,已經耗盡最後一縷生命氣息,留下「太后……太后……」幾個字,就丟下他們走了。

現在,回想剛才太皇太后那一番疾言厲色的訓誡,讓她想起先帝那未完的話語中包含了太多的不甘和憂慮,他一定是帶著複雜無奈的心離去的。

王娡正了正身體,抬頭看了看灰濛濛的天,就覺得心裡堵得慌。徹兒!天降大任於你,也降磨難於你啊!她在心裡長嘆。就在這時候,紫薇在耳邊提醒道:「太后,長信殿到了。」

她回過神來,突然覺得看到了昨夜夢中的情景。韓嫣正站在殿門口迎接她的歸來,他的身旁站著一位鄉間女子。

在王娡走下車駕的那刻,韓嫣拉著那女子跪在了她面前。

「臣韓嫣叩見太后。」而那女子則一直低著頭沒有說話。

王娡的目光反覆地在那女子身上流動。她黑髮垂肩,上身著一藍色深衣,下著藕色長裙。雖不似宮中女子那樣的濃妝艷抹,卻也是天然的端莊和俏麗。那眉眼,那身段,那氣質,她似乎在夢中見過。

正思索間,她的眼睛突然睜大了。她的脖頸上居然有一顆硃紅色的胎痣。

是俗兒!是俗兒!王娡的眼裡頓時湧出晶瑩的淚珠。這是真的么?難道真是魂牽夢縈的俗兒回到了身邊么?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可是,一個懦怯的聲音使她確信了眼前的事實。

「民女金俗拜見太后。」

韓嫣見狀,忙在一旁稟奏道:「奉皇上詔命,臣迎接修成君回宮。」

「啊!你真的是俗兒!」王娡一步上前,扶起金俗。一聲「俗兒」,一聲「娘」,母女就緊緊擁抱在了一起。王娡忘情地撫著金俗的肩頭,輕輕地捧起女兒淚如雨珠的臉龐,久久地親吻她的額頭。

「俗兒,想煞為娘了。」

「娘!孩兒……只有在……只有在夢裡才能看見娘啊!」

紫薇見金俗回了皇宮,就明白是韓嫣將太后的秘密告訴了皇上。眼見面前如此場景,她急忙帶著眾位黃門和宮娥參拜,這讓金俗茫然不知所措。王娡忙對女兒道:「快讓他們平身。」金俗雖照著母親的吩咐去做了,但說出來的話來卻十分彆扭。

韓嫣陪著太后母女坐定,王娡問起事情的緣由。

「這都是皇上的主意,微臣只不過是將太后的苦衷如實稟奏了皇上。後面的事還是修成君最清楚。」

金俗於是又流淚了,嘴裡喃喃道:「娘……」

「事情來得突然,可把女兒嚇壞了……」王娡心疼道,又把金俗摟進懷中。

原來劉徹在第三天就改變了行程。他要竇嬰和田蚡一干人到細柳營等候,自己只帶了韓嫣和張敺到安陵邑去尋找失散的姐姐。親情迅速地消融了歲月的阻隔,使他產生了要改變姐姐命運的衝動。於是,浩浩蕩蕩的皇家車隊越過中渭橋,朝安陵邑行來了。

車駕離開馳道時,百姓跪倒在街道兩旁,他們耳邊只有車輪滾動的轟鳴、羽林衛和警蹕整齊的腳步聲,大家都不敢抬頭看一眼皇上的風采。

劉徹在里長引導下,直朝著安陵東頭的金宅走去。

金俗的丈夫什麼時候見到過如此龐大的陣仗呢?從來沒有,就連那個身材矮小的里長,也從來沒有來過這破落不堪的柴院。里長向他詢問金俗的下落,他驚懼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戰戰兢兢地指著虛掩了的屋門。

羽林衛把躲在床下的金俗帶到劉徹面前時,他驚異地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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