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風雨化虹辯詞間

眾位大臣相互看了看,就知此事已經驚動太后了。

劉啟匆匆趕到長信殿,竇太后第一句話就直截了當地責問道:「你把哀家的孫兒怎麼樣了?」

話音未了,劉徹一下子躍到太后面前,操著從母親那裡承繼來的槐里口音道:「孫兒向祖母問安!」

三日水米未進的太后吃了王娡調製的銀耳人蔘湯後,精神好多了。劉徹很乖巧地撲到太后懷裡,竇太后顫巍巍地摟著劉徹,從頭到臉地仔細摩挲了好一會兒,才循著劉啟話音抬起頭來斥責道:「不是徹兒想出那主意,皇上還不早把武兒問成了死罪?聽說你還要治徹兒的罪?」

太后說完喘了口氣,劉啟忙上前欲要為母后捶背,可卻被擋開了,「都說皇上孝順。依哀家看,那是過去的事情了。如今皇上坐穩了皇位,眼中就沒有哀家了。今天要殺這個,明兒要治那個,莫非連哀家也要做了皇上的刀下鬼不成?」

劉啟聞言大驚,也顧不得威儀,慌忙跪倒在地道:「母后言重了,孩兒怎麼敢……母后有何旨意,孩兒遵旨就是。」說著,他瞪了一眼王娡道,「皇后怎麼會在這裡?」

太后放開劉徹,大聲道:「怎麼!皇后想看看哀家,都有罪了不成?」

劉啟不語,倒是王娡說話了:「臣妾聽說太后玉體欠安,急忙過來伺候,請陛下恕罪!」

太后說:「你替他盡了孝道,你有何罪,要他恕什麼罪?」接著,她話鋒一轉,「哀家只要皇上回答,對武兒如何處理?你怎麼不說話呢?你是欺負哀家看不見么?可哀家的心裡長著眼睛呢?莫非你還要治武兒的罪?」

「母后,既然沒有證據表明此案與梁王有關,那此案到這就可以了結了。孩兒已命廷尉府將亂賊斬首滅族,以慰眾卿在天之靈。」

「那麼,你告訴哀家,武兒現在何處呢?」

「這……」劉啟顯出幾分尷尬,「孩兒即日派人將梁王接到京城便是。」

太后說著說著,又氣從心起,喝道:「你會接他來么?哀家前些日子派去睢陽的人回來說,武兒根本不在睢陽,一定是你害了武兒……」

太后還要說下去,卻被長信殿外說話的聲音打斷了,太后很是不快,喝道:「是誰如此沒有規矩,在此大聲喧鬧?」

長公主人還沒有到,聲音就先到了。在她的身後跟著的是阿嬌,她簡直就是長公主的化身。她一進長信殿,就毫無拘束地跑到劉徹身邊,太子長太子短地問個沒完沒了,直到王娡要紫薇陪他們到花園中去放風箏,殿中才安靜下來。

長公主一回到太后身邊,就完全沒有了場面上的那些講究。她以家庭一員的身份,以一個皇姐的姿態很熱情地同皇上與皇后打了招呼,很親切地向太后問了安。她把一個讓皇上解除尷尬、讓太后愁雲頓去的消息帶進了長信殿——劉武已經在前晚化裝回到了京城,現在就在她的府中。

長公主情態豐富地對太后和皇上講述劉武怎樣追悔莫及,怎樣為十幾位大臣死於非命而潸然淚下,怎樣因思念母后而夙夜憂嘆,卻因為皇上詔命不許回京而寢不安席。末了,她向皇上求情道:「還望皇上開恩,饒恕梁王過錯。」

太后越發地生氣了,怒道:「好呀!連武兒在哀家面前盡孝都不讓了,你還配當這個皇上么?你何時發的詔書,哀家怎麼不知道?」

長公主趕忙道:「母后言重了,皇上是怕梁王遠途跋涉,免除了他每年的朝覲,怎麼會不讓他回京盡孝呢?」

她沒有忘記王娡對皇上的影響,很親昵地走到她身邊道:「皇后!您說這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弄得劍拔弩張,讓親者痛,仇者快呢?」

王娡忙接過長公主的話道:「臣妾也是這樣想。皇上海納百川,胸有天下,定會化陰云為麗日的。」

可太后的心結仍然無法打開,她捶著胸膛,聲淚俱下道:「一個諸侯國的親王,哀家的親骨肉,竟被逼得化裝進京。劉啟……」自從劉啟登上皇位以來,這是太后第一次直呼皇上的名字,「你好狠心啊!」

太后如此傷心,也讓劉啟的心境分外的沉重和不安,便愈發感到劉徹當初焚毀獄詞不失為明智之舉。當長信殿中的氣氛沖淡了劉啟父子之間的衝突時,他甚至感到正是劉徹為他彌和與太后之間的感情創造了契機。

他很虔誠地、集中精力地平息著太后的憤懣,小心地求道:「母后息怒!都是孩兒的錯,孩兒這就差人去接梁王。」

嚴錦此刻早就在旁邊伺候著了,他早已讀懂了皇上眼中的意思,有意提高聲音道:「奴才這就去接王爺。」

「用朕的車駕去接!」

皇室瀰漫了幾個月的陰雲終於散去,嚴錦的心中便充滿了喜悅,大聲回答:「諾!」

太后的心情漸漸平復,緊鎖多日的眉頭也漸漸展開了。但她心中清楚,大兒子畢竟是當今皇上,決不能因此事而損了他的威嚴。

她不失時機地做著挽回皇上面子的事情,她撫著皇上的手心道:「哀家心裡明白,這事怨不得皇上,也是武兒用人不當,聽信了一幫亂臣賊子的蠱惑。待會兒見了他,還要多加訓誡才是。至於被刺身亡的大臣,你要厚葬,要多多撫恤才是。雖說我朝自太祖高皇帝以來,一直奉行黃老清凈無為的國策,可黃老學說從來就是無為而無不為,不論是誰,亂我朝廷,天理不容。」

見太后心境好轉,王娡意識到此刻提起劉徹與阿嬌的婚事是再合適不過了。她的這點心思,長公主一絲不漏地看在眼裡,她們幾乎沒有什麼眼神的交流,就稟奏了此事。

「啊!你們是說徹兒與阿嬌么?那皇上以為如何呢?」

「孩兒依母后就是。」

太后分外高興,有著豐富人生閱歷的她明白,這種婚姻無論對公主還是皇上都是必須和重要的。

「哀家看也是天作之合啊!徹兒呢,徹兒這會跑到哪裡去了?」太后的雙手在四處摸索。

王娡心裡充滿了欣慰,幾個月來的擔心和憂慮終於消散了,因為太后如此表態,標誌著她終於承認了太子的地位。梁王自取其禍,劉徹的智慧周旋無疑成為改變太后初衷的重要原因。最善抓住機會的王娡急忙對長信殿詹事竇宇道:「快去傳太子,太后要見他。」

「諾!」

太子和阿嬌很快來到殿內,太后已感到了他們的氣息。「徹兒,阿嬌!你們都到哀家身邊來。」

當劉啟要劉徹和阿嬌向太后行禮時,太后攔阻道:「家裡人在一起,要那麼多的禮數做甚?」

她儼然一個慈祥的老太太,笑聲隨著手在兩個孩子肩頭的撫摸而顯出舒緩的節奏。

「你們的娘要月老用紅繩子把你們一輩子拴在一起,這可是天意啊!呵呵!噢!什麼是月老?月老是專門為人間男女牽媒的神靈,他要哀家的阿嬌和徹兒做夫妻呢!告訴哀家,你們臉紅了么?」

劉徹一臉不解道:「祖母!做夫妻就做夫妻,臉紅什麼呢?」

太后被劉徹的話逗笑了,樂道:「畢竟是男孩子啊!阿嬌也沒有臉紅吧?聽你的娘說,你生就一個男兒的脾氣,這可不行啊!做太子妃就要像個太子妃的樣子呀!」

阿嬌被太后說得不好意思,搖著太后的肩膀撒嬌:「外祖母!您都說些什麼啊!阿嬌可不是這樣的!」

長公主急了,批評女兒不能這樣同太后說話,可是太后卻不計較這些,忙圓場道:「好!哀家不說了!阿嬌大了,知道害羞了。」

劉徹在一旁小聲揭發道:「她哪裡知道害羞,瘋著呢!剛才還在追著打孫兒。」

太后聽了便更加心花怒放了。

看來太后已不再為儲君的事煩惱了,劉啟望著劉徹依偎在太后身邊的,心想,這個徹兒,倒比朕想得遠些……

綿延到藍田境內的南山,峻峭險拔,像屏障一樣橫亘在關中平原南緣。春天的腳步越過巍巍藍關,在這京畿之地展開了它絢爛多彩的畫面。

艷麗的桃花染紅了整個山坡,南來的紫燕在林間清脆地鳴唱,泉水輕快地向著山外奔去。滻河展開慈母般的雙臂,把從深谷幽澗中歸來的兒子輕輕攬入懷抱。

河水在山下轉了一個彎,一片氣勢恢弘的莊園鑲嵌在河灣突兀的崖頭上。

這些日子,竇嬰就在這詩情畫境中打發著賦閑的時光。

此刻,初升的太陽透過帷帳,把暖暖的光芒灑在竇嬰的床頭。他懶洋洋地睜開眼睛,就見睡夢中的趙女修長的胳膊在雲鬢邊交叉成桃形的嬌態。

她艷若桃花,粉嫩如藕,睫毛閃動,小嘴微撅,兩頰還蕩漾著幸福的微笑。

她簡直太可人了!竇嬰在心底呼喚。他輕輕地掀開被角,那兩隻散發著女人馨香的乳房就肉嘟嘟地呈現在眼前。

然而,每一次交歡之後,都是無盡的煩惱,彷彿自己的生命正在被這消閑的時光一點點吞噬,竇嬰很擔心自己壯志未酬便像流星一樣隕落。

窗欞上有人影晃動,竇嬰迅速地調整了自己的情緒,隔著帷帳問道:「有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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