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劉徹遠慮焚獄詞

案件辦得如此順利,遠超周亞夫等人所料。這是他們第一次見識劉徹的早慧和王者氣度。

隨著羊勝、公孫詭進了大獄,行刺袁盎等大臣的案子有了個了結。周亞夫及時將睢陽之行的狀況向皇上稟奏,自然,劉徹的聰穎和果敢成為宣室殿的主要話題。

「要不是太子以韓安國說服梁王,大索之期或許會延宕許久。」周亞夫一想起太子與韓安國說話時的率直天真,那將虎頭鞶放在韓安國手心時的雍容大氣,眉宇間就露出鎖不住的愉悅,「太子年紀雖小,卻是處事果斷,收放有度,頗有太祖遺風!」

這些話讓劉啟因廢立太子而纏繞在心頭的鬱結多少有了些消解,畢竟劉榮是他的長子,沒有過錯便降為臨江王,無論如何都有些不公平。每每想起劉榮離京時的憂傷,他的心總會隱隱不安。現在,劉徹初試鋒芒,總算讓他心裡有了一點踏實。

「太子尚幼,朕之所以遣他前往,意在歷練,若非卿等忠直盡命,他能奈賊何?卿等一路勞頓,盡心竭力,朕甚欣然。」話雖這樣說,可周亞夫感覺得到皇上語言背後的欣喜。

「請丞相督促廷尉府加快審理此案,依律定罪。」劉啟不願在這件事情上盤桓,朝廷該做的事情太多了:立後的詔書宣達月余,可王娡依舊沒有入主椒房殿;立後大典不能再拖,椒房殿空得太久了,後宮急需要人來管理。

周亞夫於是便知趣地告退了。本來從睢陽回來後,他就打算面奏皇上,希望皇上能允准他致仕告老,可剛才皇上一番話讓他怎麼也不好開口了。

出了宣室殿,他才發現天空又飄起了雪花,現在地上已白茫茫一片了。唉!時令已到臘月,這期間朝廷變故不斷,真讓他有些應接不暇了!

衛綰依舊每日在思賢苑為太子講書,因皇上允准他可以不必每日上朝,所以也有好些日子沒見到他了,現在正好去看看他。這樣想著,周亞夫登上車駕時,就吩咐馭手轉向了。

進入苑內,遠遠就聽見書堂內的說話聲。周亞夫是第一次到這裡,他發現這園子很大,雖是深冬,園中卻是修竹蒼翠,青松亭蓋。

正躊躇間,只見迎面走來一個掃雪的黃門,就忙要他帶自己去見太子。

周亞夫跟著黃門穿過迴廊,到了書堂,就參拜道:「臣周亞夫參見太子殿下。」

劉徹忙道:「天雪寒冷,勞丞相辛苦,快快平身!」

周亞夫剛剛站定,就聽見「下官參見丞相」的聲音,定神看去,卻是郅都。及至落座,周亞夫發現除了太子,書堂內還有一位年齡稍大的少年,他打量了一下,便問道:「這位是……」

衛綰忙介紹道:「從睢陽回京後,皇上就找了一位習武的陪讀來陪太子。這少年名叫韓嫣,乃弓高侯韓頹當之孫,自幼跟祖父練得一身騎射本領。」

其實這韓嫣不僅武功有些根底,人也生得劍眉玉面,身姿挺拔,說話也伶俐乖巧。衛綰的話音剛落,他就畢恭畢敬地跪在周亞夫面前道:「小人久聞丞相威名,今日得見,實乃三生有幸。」

初次見面,周亞夫對此人說不上什麼感覺,但衛綰和韓嫣相處了一段日子,從這少年對劉徹的恭維逢迎中看出了瑕疵,所以對他就多了些許反感。他眉頭皺了皺,斥責道:「諸位大人在此說話,你還不退下?」韓嫣倒也知趣,跪謝丞相後就悄悄地退了出去。

喝過熱茶,寒意遠去。周亞夫在木炭盆上烤著火,看了看環繞劉徹而坐的幾位大臣,問道:「諸位今日何得閑暇,來與太傅敘話?」

郅都忙道:「經過廷尉和下官多日審訊,兇犯們一一招供,對行刺罪行供認不諱,獄詞也盡皆畫押,正要向丞相稟報,不料丞相竟冒雪前來了。」說著,他就將竹簡遞了過去。

周亞夫接過竹簡,大體瀏覽了一番,隨口問道:「太子和太傅可曾看過?」

郅都點了點頭。

「哦!皇上今日正問案情呢?要老夫督促加快審理,依律定罪。」

衛綰道:「剛才在下還和太子議論此事呢……」正要繼續,不料劉徹突然站起來,從周亞夫手中拿過獄詞,就投入木炭盆中。

眾人見狀大驚,衛綰和周亞夫幾乎是同時發出驚呼:「殿下!這……這……」

衛綰一邊對郅都喊,一邊自己上前去搶。他來不及挽起寬袖,眼看衣裳的一角就燒了起來,旁邊的一位黃門眼快,從案頭端起茶盞,就朝著衛綰澆了過去……

拉著衛綰的手,郅都見其手腕上紅紅的一片,忙問道:「大人不要緊吧?」衛綰沒有回答,只是獃獃地望著竹簡一點點被烈火吞噬,口中唏噓不已。

劉徹卻笑道:「何須去搶,煙消雲散,恩仇泯滅,一了百了。」

衛綰、周亞夫、郅都聽了,你望望我,我看看你,在狐疑片刻後,都齊刷刷地跪下了:「殿下此舉,臣等十分不解。若是皇上怪罪下來,臣等即便萬死,亦難辭其罪啊!」

劉徹看著竹簡上的火苗慢慢熄滅,青煙隨廊廡吹來的冷風飄向窗外,笑道:「各位大人請起,本宮自有話說。」可衛綰他們就是不肯起來。

「各位大人!本宮焚毀獄詞,自有道理。」看著大家戰戰兢兢的樣子,他暗自覺得好笑,臉上卻分外莊重。

「此舉與各位大人無關,皇上若是追究下來,本宮一人承擔,絕不推諉,這總可以了吧!時候不早了,請各位大人回府吧,本宮要聽太傅講書了。」

走出思賢苑,抬頭看了看天,雪越下越大了。每個人都惴惴不安的,無法判斷太子焚毀獄詞,會給他們帶來什麼。

劉徹被立為太子的消息傳到匈奴,已經是第二年開春了。

塞外的春天總是姍姍來遲,二月了,龍城附近仍沒有半點綠色。稀稀落落的枯草在西北風中瑟縮著身體,望著每日從頭頂漂過的雲團,發出盼春的焦渴。

偶爾有巡邏的馬隊從高坡上疾馳而下,戰馬的嘶鳴被風傳到很遠。在他們身後,總有一隻蒼鷹警覺地俯視著大地,它堅硬寬大的翅膀筆直地伸開,碩大的影子被陽光投射在草原上。它那雙犀利的眼睛一刻也沒有停止搜索,似乎草原上的每一個動靜,都會激起它搏殺的慾望。

這是一年中最寂寥的季節,草原因此也呈現出沒有生機的遼闊和曠遠;這也是匈奴人最覺無聊的日子,他們每日在帳篷里圍著火盆,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然後把希望寄托在春天的到來上。

但是,漢朝改立太子的消息使軍臣單于處於極度的興奮中,他覺得這個早春對匈奴人來說,是一個出擊漢朝的良機。

是的,漢人用一年汗水換來的糧食,漢人豢養的牛羊,漢人用高超技藝打造出來的器具,漢人用五穀滋養的美女,這些對匈奴人來說,就像翱翔在萬里長空的蒼鷹忽然看到了獵物一樣,讓他們垂涎欲滴。在這時候,匈奴人早已忘記了四年前和親時定下的盟約,而是摩拳擦掌地醞釀著一場新的戰爭了。

清晨,軍臣單于帶著臣下虔誠地向著東方,朝拜著從地平線上冉冉升起的太陽。然後,他急忙把左右骨都侯召到單于庭,商議對付漢人的策略。

「感謝太陽神把進攻漢人的機會賜給匈奴人!」當侍女把滾燙的馬奶酒送到大家手中的時候,軍臣單于說話了,「漢朝改立太子,因此與梁王發生衝突,這真是天賜良機啊!」

「單于說得對!」左骨都侯吐突狐塗呷了一口奶酒,一抹嘴唇道,「只是……」

「有話就說!吞吞吐吐幹什麼?」

「五年前,我大匈奴與漢朝曾因為隆慮公主和親而再定盟約。而如今隆慮閼氏剛剛生下小王子,以漢人的習俗,漢朝的太子與小王子從此就是甥舅關係,單于與當今漢皇就是親家。這個時候用兵,怕是人心不服啊!」

「這個……寡人倒是沒有想到。」軍臣單于手裡把玩著一隻銀碗,心不在焉地說道。

右骨都侯耶律孤塗已經喝完了一碗馬奶酒,當那奶酒的香氣在單于庭中漸漸彌散時,他大笑道:「左骨都侯多慮了。自漢朝建立以來,我大匈奴多次與漢皇和親,可戰爭從來沒停止過。盟約從來都是弱者的一廂情願,怎麼可以用它綁住匈奴人的手腳呢?」

「說得好!」單于的兄弟、左谷蠡王伊稚斜的話里也充滿了嘲諷,「什麼時候見過狼對羊信守盟約呢?漢朝就是大匈奴口中的羊。這個時候不出兵,那是草原田鼠的目光。」

但是,左骨都侯還是表示了憂慮:「自我們與漢朝交戰以來,雖然漢軍多次吃虧,但近來我不斷地聽說上郡太守李廣取我軍之長,專事騎射和奔襲,常常出其不意攻擊我軍,我軍已多次敗在其手。漢人將李廣置於上郡,其用意十分明顯!」

「這李廣年齡多大?」

「從封都尉李穆口中得知,這李廣大約四十歲,他的祖先是當年趙國名將李信,他自幼熟讀漢人兵書,精通兵器,可拉三百石弓。」

「哦?」軍臣單于陷入沉思。

「我還聽說,有一天傍晚,李廣率兵巡邏,走到一處深草叢中,忽然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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