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謀出少壯擒元兇

冬日的睢河,早已沒有了歡動的浪花,河面凍結成冰,與中原大地融合在一起,顯得遼闊無邊。垂柳枝頭掛滿了雪花,時不時落下晶瑩的雪團,被風一吹,恰似帶雨梨花,紛紛揚揚地在天地間飄灑。對面是一個村莊,點點農舍,沿著河岸蜿蜒曲折坐落;太陽在霧氣的過濾下,輪廓清晰地懸掛在上空。剛才還在埋怨的劉徹,被眼前的一切深深地吸引了。

長這麼大,他還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千里冰封、氣勢恢弘的景觀。特別是當他看到河面上有十數小兒追逐嬉戲打雪仗的場面,頓時興奮異常。往日深宮重重,每動一步都有大群宮娥、黃門相伴,他們要麼只會回答一個「諾」字,要麼就只會揀好聽的說,哪有什麼自在呢?

劉徹眼裡充滿了羨慕,回過頭來對身後的黃門們道:「本宮與你等也來打雪仗如何?」黃門們聽了垂手而立,眾口一詞地道不敢。劉徹很不高興,可任由他怎麼說,黃門們只是呆若木雞般地站著。

劉徹氣不打一處來,彎腰捏了一團雪,就朝一個黃門的頭上扔去。那黃門趕緊抱住頭,既不敢躲閃,又不敢還手,只是口中連連求饒。劉徹也不管這些,只管任著性子用雪球擊打著黃門們,一時間求饒聲此起彼伏。

劉徹的心中忽然生出惆悵,覺得自己永遠沒法像遠處那些少年無拘無束地嬉戲。他說不清這感覺是優越,還是落寞,於是把捏在手上的雪球扔在地上,興味索然地對驚魂未定的黃門們道:「起來吧!本宮不跟你們玩了,本宮去找那些人玩去。」

黃門們沒有一個人敢站起來說話,劉徹很鄙夷地看了他們一眼,就從羽林衛的縫隙間穿過,直奔河中心而去,卻不承想被從身後趕來的衛綰攔腰抱住了。

劉徹扯著嗓子叫喊,卻無法掙脫衛綰的雙臂:「放開本宮!太傅為何要阻攔本宮?」

衛綰一臉嚴肅:「殿下不能去。」

「為什麼?為什麼呀?」劉徹倔強地把頭扭到一邊,嘴撅得老高。

「因為您是太子。」

「太子怎麼了,太子就不能和別人一起嬉戲么?」

「太子忘了此行的使命么?」衛綰雖然仍然以君臣的語氣與劉徹對話,可其中分明加入了老師對學生的教誨,「皇命如天。臣在長安聽到殿下請命緝拿亂賊,深感上蒼賜英主於我大漢。現在賊首在逃,殿下卻置皇命於不顧,放縱自己,倘若皇上知道,豈不是要責罰微臣失職么?」

衛綰的話字字落地,鏗鏘有聲,劉徹雖然情感還沒有轉過來,但是也不再執拗了。

見劉徹不再強辯,衛綰便知道他已經明白錯了,他畢竟是當朝太子,又天資聰穎,只能點到為止。再說他也只是個孩子,貪玩也是他的天性,說不上多大過錯。況且像他這樣的個性,只能疏導而不能強求,於是衛綰用謙恭而又平和的語氣說道:「韓大人、郅大人進城已經多時,殿下還是回大營去等候消息吧!」

「就依太傅!」劉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回頭看去,只見黃門們還跪在地上,一個個臉上凍得青紫,牙齒「咯咯」的直打戰。

「你等還不起來,是想凍死么?」說罷,他就與太傅一起回大營去了。

午後未時,韓安國安排好郅都後,就徑直到梁王府復命。

在韓安國前往漢軍大營的這幾個時辰里,劉武焦慮不安地在王府大廳里徘徊。不管太子會不會接受邀請,劉武都覺得他已陷入了進退維谷的境地。他不知道誆太子入城的計謀是否會得手,如果被周亞夫、衛綰等人識破,又會是怎樣的結果?

四年前,吳王聯合楚王起兵造反,結果是身死國除,而今只有他孤身一人,豈非以卵擊石?況且,當初他本意也只是恐嚇朝中反對立他為儲君的大臣,並不想鬧到骨肉相殘的地步。他是有名的孝子,不能置太后的情感不顧;但他也不願意親手把羊勝、公孫詭送上斷頭台。他們有什麼錯呢?他們所做的一切不都是為了讓自己掌握大漢的權柄么?

昨晚,羊勝、公孫詭又一次與劉武聚在一起,三人酩酊大醉,借著矇矓醉眼,羊勝望著劉武緊蹙的雙眉,絡腮鬍子劇烈地抖動著,大聲道:「王上!自古忠臣不事二主。臣自跟隨王上以來,一片忠心,蒼天可鑒。臣與公孫先生之作為,毫無私心,只因王上匡扶漢室,功蓋天下,掌握四海,天理使然。臣等擁立王上為儲君,實乃應天順時之舉……」

公孫詭接過羊勝的話道:「自古成王敗寇,事情發展到今天這一步,臣已無悔。臣知道王上的難處,就請王上命人縛了臣等到京城請罪。臣死不足惜,只恐王上從此無望矣。」說完,羊勝和公孫詭跪在地上,做出一副束手就擒的樣子。

「唉!二位愛卿這是幹什麼,本王怎麼可能不了解二卿呢?」劉武上前扶起羊勝與公孫詭,「二位都是本王的股肱之臣,本王怎麼會做出如此不義之舉呢?」

可當他今天一早登上城樓遠望漢軍大營時,那震天動地的喊殺聲,那迎風飄舞的旌旗,那營外穿梭巡邏的羽林衛將士,都使他明白,朝廷不拿住首犯是決不會善罷甘休的。繼續對抗下去,連他也會重蹈覆轍。

回到王府,他的心情壞到了極點,連宮娥送上來的早膳也被摔到了地上。現在,他頹然地在廳內踱步,兩隻手不自覺地上下摩挲著,口中訥訥地埋怨韓安國辦事拖沓:「這個韓安國怎麼搞的?去了半天怎麼還不見回來。」

雖然著急,但他沒有忘記詢問羊勝、公孫詭的情況。府令告訴他,自從昨晚相別之後,兩位大人只吃了一點東西。

「吃酒了么?」

「吃了!酒倒是吃了不少。」

「借酒澆愁啊!」劉武揮了揮手,吩咐道,「內史大人回來,命他速速來見。」

話音剛落,外邊就傳來韓安國的聲音:「微臣向王上復命來了。」

劉武的眉頭驟然展開,忙道:「內史快快請起,來人!給內史奉茶!」

剛剛坐定,劉武就迫不及待地問道:「怎麼樣?太子答應了么?」

韓安國喝過熱茶,從容地答道:「太子殿下尚武好兵,更願意待在軍營。」

「怕是信不過我這位皇叔吧!」劉武嘆了一口氣,「你對太子印象如何?」

韓安國放下茶盞,正色道:「太子雖小,可天資聰穎,氣度不凡,依臣愚鈍的眼光來看,將來怕不可限量。」

「那他對處理眼下的事情有何看法?」

「殿下說,王上乃皇上的兄弟、他的皇叔,萬不會做出此違背朝廷旨意之舉。周丞相和衛太傅也以為,只要王上交出羊勝、公孫詭,皇上定會息雷霆之怒,從輕發落。」

劉武搖搖頭道:「羊勝、公孫詭二人逃往何處,本王也不知道。舉國大索了這麼久,也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如今卻要本王交出首犯,豈不是強人所難么?」

劉武這麼一說,韓安國就沉默了。王上在這件事情上陷得太深,無論從情感上還是從現實利害上都不能自拔。韓安國知道,僵持下去,只能兵戎相見。那時候,整個睢陽城恐怕會陷入滅頂之災,就是他也難免陷「池魚」之禍。

辭別劉武,韓安國步履沉重,踉踉蹌蹌地出了大廳,當他走到王府大院的雪地時,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感。他猛然回頭,雙膝跪倒在雪地上向著大廳痛心裂肺地喊道:「王上!請為睢陽百姓計,為太后計啊!」言罷,他泣不成聲,只把那沐過風刀霜劍的額頭磕得「咚咚」作響。

劉武遠遠地瞧見,心裡受到極大地震撼。一剎那,昔日韓安國多次臨危受命,為自己排憂解難的舊事紛紛湧上心頭。他相信韓安國不是那種背信棄義的貳臣逆賊。眼見他額頭鮮血染紅了面前的白雪,心裡不免有些慌亂,忙向站在台階旁的黃門厲聲喊道:「還不快扶起韓大人!」

韓安國被扶進大廳,宮娥打來熱水,洗了血跡。劉武發現他不能再隱瞞什麼了,便直言道:「內史大人忠肝義膽,令本王感動,本王就是有再大的隱情也不能再瞞著大人了。」

「這樣說來,羊勝、公孫詭確實在王府內?」

劉武點了點頭:「他們都是多年跟隨本王的心腹,在這時候,本王若是將他們交給朝廷,這不是要陷本王於不義么?」

「王上此言差矣!」韓安國挪了一下身體,面向劉武道,「臣可否向王上提幾個問題?」

「大人有話請講!」

「請王上自度於陛下,與臨江王相比,誰與皇上更親?」

「當然不可比。」

「臨江王身為太子,皇上一言即廢,為何?治天下者,終不能以私亂公也。今王上位列諸侯,聽信邪臣浮說,犯上禁,撓明法,皇上念及骨肉之情,才不忍致法於王上。再者,太后若見王上兄弟相殘,能不痛心么?自京城血案後,太后日夜涕泣,希望王上自改,王上終不自醒。假若有一天太后晏駕,王上還能靠誰呢?那時候,王上恐怕就要人頭落地了。」

韓安國說著,再次拜倒在地泣道:「主辱臣死,王上無良臣,故大難至此。今羊勝、公孫詭不能伏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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