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密室殺人

黯青色天空中,鑲嵌著一抹濕漉漉的新月,如同那微微眯起的,憂傷的眼睛。

芙蓉花枝好似不堪那月色和夜露的重荷,沉甸甸地垂了下來。

迎春的房門已上了鎖,院子里黑壓壓的,站了一地人。

一名小廝飛奔來報:「來了!刑部衛大人來了!」

眾人不由都朝著院門外望去,月光如煙雨般冉冉飄落,自院門外不緊不慢地,走來了兩位十八九歲的少年,一個身穿青衣,另一個身穿紫衣,手中各自提了一盞明瓦燈。這兩位少年,穿戴得體,眉目清朗,一看便是通讀詩書,頗有教養的年輕公子。

可是,才剛進了院門,這兩個人卻都停下了腳步,半垂了頭,微微側過身子,將明瓦燈高高舉起,像是正謙恭地等待某位大人物出場。

夜風徐徐吹來,滿院子的花木,發出「沙沙」的聲響,院門兩側那幾棵高大的芙蓉花樹,枝葉搖曳,嬌艷的花朵,紛紛揚揚地飄落。漫天花雨中,一個頎長、俊雅的身影,踏著月光,自院門外款款而入——是一位二十來歲的少年,穿一身淺藍色長袍,玉色的腰帶上,斜插了一支竹簫,簫眼上別了幾枝淡雅的蘭花。

月光照在他臉上,發出螺鈿般溫潤的光澤。少年神色從容,步履雍雅,賽似閑庭信步,還不時地東看一看庭院中的假山奇石,西瞧一瞧那滿院子的花木,似乎並非為探查兇案而來,倒像是趁著這清風朗月,遊園賞花來了。

快到眾人跟前時,那少年似乎又被一株鮮紅的芙蓉花所吸引,繞到那花枝前,抬眼出神地凝視著,面上露出了讚賞之色。

身後傳來一位少女的嬌喝:「喂,你到底是來賞花的?還是來查案的!」

少年這才轉過身來:「我只是不曾想到,這傳說中的大觀園,竟比我想像中還要美!這位姑娘是?」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高高瘦瘦的少女:「我是賈府史老太太的侄孫女史湘雲!你又是哪一個?」

少年微微一笑:「我叫衛若蘭,是刑部派來查案子的!」

湘雲揚了揚臉,冷笑道:「我還以為,你是內務府派了來,採辦花草的呢!」

衛若蘭也不分辯,只問眾人道:「兇案現場又在何處?」

探春伸手指了指正中那間大屋:「在裡頭,已鎖了門,吩咐人看守了,不許任何人進出!」

衛若蘭微微點一點頭:「很好!不過——能否將大門的鑰匙交給我?」

「吱呀」一聲,門再次被推開了。衛若蘭負手走進了屋子,眾人也都緊跟著湧入。就著明瓦燈的光芒,依稀可見屋內一桌一椅,一瓶一盞,並無任何變動。但那架淺金色的花鳥織錦屏風上,嫁衣猶在,雙袖伸展,用銀針釘入屏風,金彩輝煌,如一隻光艷的蝴蝶,一柄長劍,穿胸而過,沒入屏風,衣襟上洇開一片胭脂般的血漬。那頂鳳冠也用銀針釘在了屏風上,只是,那穿嫁衣,戴鳳冠的人,卻已不見了蹤影,唯有那千百隻閃爍著綠色光芒的蝴蝶,依然棲息在嫁衣上!

眾人大驚。

「這不可能!」湘雲瞪大了眼睛,「屍體呢?屍體上哪兒去了?」

衛若蘭:「兇案發生之後,你們就立刻將案發現場保護起來了么?」

寶釵:「不錯,我們立刻將大門反鎖,門窗外也一直派了人看守,沒有人能夠進來,更沒有人能帶著屍體出去!」

衛若蘭:「剛才是誰看守的門窗?」

幾名小廝立刻應道:「是我們幾個!」

衛若蘭:「每扇門窗外,都有幾個人在看守?可曾有片刻疏忽?」

為首那名小廝道:「回爺的話,每扇門窗外都派了兩個人看守!我們每一個,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生怕有片刻疏忽!」

衛若蘭又吩咐道:「仔細檢查窗子!」

兩個隨從認真檢查了窗子:「回大人,每一扇窗,都從裡頭關死了!」

司棋垂淚道:「在姑娘歇息之前,我親自把每一扇窗子都從裡頭牢牢地反扣上了,我離開後,姑娘又親自閂上了門!我都想不出兇手是怎麼進來的!」

衛若蘭沉吟道:「門窗都從裡面關死了?也就是說,剛才這屋子,是間不折不扣的密室!」

湘云:「該不會……在二姐姐歇息之前,兇手早已偷偷地藏在了屋子裡?」

探春也點頭表示認可:「不但如此,我甚至懷疑兇手現在還躲在屋子裡呢!」

司棋詫異道:「什麼?」

湘雲瞥了她一眼:「難道你真就相信,兇手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帶了一具屍首,從密室里逃走?」

還未待司棋開口,衛若蘭卻已搶著道:「我當然不信!」

湘雲一怔:「你?」

衛若蘭環視眾人,一字字道:「所以,請各位先都出去了,我要在這間屋子裡頭,好好地查一查!」

衛若蘭親自提了一盞明瓦燈,在屋內四處查看。

那架淺金色的花鳥織錦屏風,將屋子隔成了兩個空間。衛若蘭繞到了屏風後,一位待嫁少女的深閨,一覽無餘地展現在他眼前。

床上只掛了一頂霞影紗製成的帳子,被褥半新不舊,潔凈而樸素。多寶格上,也不過是擺了些尋常的青瓷花瓶和盆景。一隻粉青冰裂紋的花瓶落在地上,跌成了碎片。梳妝椅翻倒在地,妝台上的對象有些凌亂,好幾個盒子,匣子都被打開,其中有一盒打開了的脂粉,一盒鮮紅的玫瑰膏子。書架也似乎受到過衝撞,幾本書掉落在地上,衛若蘭俯身揀起——一本是《太上感應篇》,另外幾本都是棋譜。顯然,屋子裡殘存著爭執廝打過的痕迹,還有人在黑暗中摸索著尋找,並使用了妝台上的脂粉。按照方才眾人對案發時情形的闡述來看,應當是兇手在殺害迎春之後,又在她臉上敷施了脂粉。

靠牆處,有一把劍鞘落在地上,衛若蘭上前看時,劍鞘上尚有掛鉤,裡面卻空無一物,想必那把劍原本是掛在牆上的,被兇手取下當了兇器。地上點點滴滴,殘留著殷紅的血漬,自劍鞘落地處,延伸到妝台附近,又延伸到屏風前頭。與兇手殺害迎春後,給她化了濃妝,又將屍體拖到了屏風前的路徑不謀而合。

衛若蘭沉吟著,又親自打開了每一口箱子,柜子,細細地查看,甚至連床底也未放過,卻未能找到兇手,或者屍體的痕迹。

他又轉身走到窗前,窗子依然從裡頭反扣住,關得死死的,窗前木案上,擺開了一盤尚未下完的棋局,白子,黑子,擺開了陣腳,靜靜地對峙,那黑子顯然已落了下風,正等待著那個下棋的人,帶它從困境中解圍。可那人卻已香消玉殞。屋內的每一處蛛絲馬跡,似乎都在默默地訴說她身處危難時的驚慌,恐懼,以及無力的反抗,然而,沒有人能夠將她從困境中解救出來。

衛若蘭出神地凝視著這盤棋局,他的眼睛濕潤了。

月亮漸漸地融化成一片薄冰,又如水入江河般滲入到天空,了無痕迹。霞光絢爛,如火焰般熊熊燃燒。

衛若蘭終於自屋內走了出來,抬眼望一望天空。霞光如熱血般朝四處噴濺,將他那白皙的面龐,映照成淡淡的緋紅。

他不動聲色地吩咐隨從鎖上門,貼上了封條,又平靜地告訴眾人,未經他許可,誰也不許再走進這屋子。

湘雲迫不及待地上前問道:「怎麼樣?找到兇手了沒有?二姐姐的屍首呢?」

衛若蘭默然良久,忽然嘆了口氣:「現在,我不得不信了!」

湘云:「信什麼?」

衛若蘭目光閃動:「兇手不但在密室中殺了人,還真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帶了一具屍首,從密室里逃走了!」

湘云:「啊?!那麼……可曾留下了線索?」

衛若蘭想了想,回手向懷中掏出核桃大小的一個金錶來,瞧了一瞧:「現在是卯正一刻,離戌正一刻,足足有七個時辰!」說話間,又抬頭瞥了湘雲一眼,「我想,在這七個時辰內,即便尚未完全找到真相,也應當能查明白許多事情!」

衛若蘭站在紫菱洲湖畔,望著手中那兩隻風箏出神。這兩隻風箏,都用上好的紗羅精製而成,一隻是紅色的芙蓉花,另一隻,是五彩斑斕的蝴蝶。

良久,他緩緩抬起了頭,將那兩隻風箏都交到了隨從手中:「去查一下是從哪個鋪子出來的貨!午正三刻,仍在此處見面!」隨從答應著,領命而去。

他又轉過身,對那兩個垂首站在身後,準備接受查問的小丫鬟道:「昨兒晚上,是你倆個在院子里守夜?」

小丫鬟異口同聲道:「正是!」

衛若蘭:「說一說,這風箏到底是怎麼個來歷?」

一個小丫鬟道:「昨兒晚上,我們正在庭院里四處巡視著,卻不知怎的,飛來了一大群閃著綠光的蝴蝶!然後,又飛來了那隻蝴蝶狀的風箏,斷了線,可巧落在了院子里,我正上前去撿起了它,就聽見從姑娘的屋子裡,傳來了呼救聲!」

衛若蘭:「你可瞧仔細了,那些蝴蝶,還有風箏,都是從哪兒飛過來的?」

小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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