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真相

朱勉在德慶縣已經轉了好幾天了,那天在林子邊上看見滿生面帶淚痕形跡可疑。跟他進入村莊一家宅院,意外地看到韓家父子。於是他盯上了滿生,昨夜摸到了他的門口。韓家父子跟滿生的對話,他一字不落全部收在耳朵里。他知道此人已成驚弓之鳥一碰就飛,所以選在村外截住滿生問話。

「那邊的洞里有冤魂哭嚎。」朱勉開門見山。

滿生心裡「咯噔」一下,他看著朱勉沒說話。

「殺人啦!殺人啦!」朱勉壓低嗓門說。

滿生搖搖頭:「冤魂白天不敢出來。」

「冤氣太盛,夜裡訴不完,白天總會絲絲縷縷冒出來。」

「你還知道什麼?」

「冤死鬼一共兩人,男六十五,女五十。男鰥女寡,都在韓家幫工度日。」

滿生吃了一驚:「你怎麼知道?」

「我爹含冤入獄,我得弄清楚那倆人到底是怎麼死的。」

「你爹?」滿生問。

「被你們東家陷害的朱永茂。」

滿生愣了一下,站起來要走,朱勉一把拉住了他:「我跟了你幾天了。」

滿生嚇壞了,使勁往開甩他,朱勉揪著他的衣袖不撒手。

「你跟韓家父子要河邊那二十畝地,還提到了死鬼鄧恩。」

滿生的心「砰砰」狂跳了兩下,臉皮上透出一層寡白,他腦袋空了,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那女人藏進你被窩裡,我手心裡替你捏著兩把冷汗。」

鐵鏽味從滿生的嗓子里衝上來,他使勁咽了口唾沫,把那股熱辣氣味吞了回去。

「姓韓的知道你偷他的妾,你還能活嗎?」朱勉問。

滿生周身發軟,汗從額角流下來。

朱勉說:「生鐵下爐也得軟,這世上沒有不怕死的人。死個人對韓家父子來說,如同用鞋底捻死螻蟻。」

朱勉的話打中了滿生的要害,他低著頭不說話。

朱勉拋出了殺手鐧:「韓家不給你的東西,我們朱家給。三十畝肥田,三間青磚房……」

滿生眼皮「簌簌」抖了兩下,他咬著嘴唇不說話。

朱勉牙根一咬:「朱家出錢給你討一房媳婦。」

「我只要她!」滿生脫口而出。

朱勉趁熱打鐵:「你幫我去衙門作個證,韓家父子進了牢,那女人就是你的了。守著肥田守著磚房,守著自己喜歡的女人,生上一雙兒女。這樣的日子你在這裡熬兩輩子都得不來。」

滿生抬起頭盯著朱勉,他的眼白里暴起了紅血絲。

「我說話算數,你跟我到鎮子里去,我找紙筆給你寫個字據。」

滿生的心跳得都快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了,朱勉描繪的日子他想都不敢想。現在就在眼前,他伸出手來就可以摟到懷裡。滿生沒有伸手,他貓下腰把柴禾捆好背在背上,悶著頭往回走。

「加十畝,四十畝地怎麼樣?」朱勉緊跟在他後面。

滿生腳步未停,不是四十畝肥田沒有誘惑,而是有錢人的話他不敢再信。東家曾把二十畝肥田吊在他的眼前饞了他整整一年,他不能再被朱家的四十畝地拽著鼻子滿山遍野走。

滿生腦袋嗡嗡作響,他要找個清靜的地方好好想一想。朱勉不給他留一點空隙,一聲比一聲逼得緊。滿生越走越快,肥田從二十畝漲到四十畝,可見真話值錢,值錢的東西是種子,不但藏在肚子里能發芽,還能十畝十畝地生長。常言道禍從口出,滿生決定上下牙咬緊,不見兔子不撒鷹,沒有握到手裡的實惠,誰也別想把真話從他的嘴裡掏出來。

韓則林帶著韓韜站在河邊那二十畝稻田旁邊估算著收成,遠遠看見兩個人一前一後走過來。走在前面的是滿生,跟在後面的那個人叫他吃了一驚。

「滿生怎麼跟他在一起?」韓則林的腦袋木了一下馬上警醒了,他沖韓韜喊了一聲:「快把那個王八蛋給我拉回來!」

韓韜扔下手裡的活飛一樣地跑過去,他邊跑邊大聲喊:「滿生!滿生!」

滿生聽到他喊抬起頭看,看到是少東家,他愣了一下,看了一眼身後的朱勉。朱勉站住腳不往前走了。

「你給我過來!」韓韜沖滿生揮了一下手。

滿生背著柴禾耷拉著腦袋朝他走過去,朱勉遠遠地看著韓家父子,目光冷得像兩眼寒泉。

韓則林問滿生:「你怎麼認識他?」

滿生說:「我不認識他。」

「那你跟他攪在一起幹啥?」

「我沒跟他攪在一起,我砍完柴往回走,他跟上來的。」

「他跟你說啥了?」

「問鄧恩和田牛娘到底是怎麼死的。」

「你怎麼說的?」韓韜的眼睛死死地盯在滿生的臉上。

「他說,我要是告訴他真情,他給我四十畝肥田,三間青磚大瓦房。」

韓則林喉嚨里「嘶嘶」響了兩聲,掙紅了臉罵道:「他叫你吃屎,你就吃給他看?人以理為先,樹以枝葉為源,別忘了你姓韓。」

「姓韓能當地種,還是能當房子頂著走?」

韓則林急了:「若不是看在同宗的分上,當年我能收留你們父子?」

「沒有白吃的飯,我跟我爹靠力氣換米面,一點不愧對你。」

「你的嘴梆子似的敲,敲出來葬你爹的棺木錢了?還不是我給發送的。」

「撅著屁股給你賣了十幾年的命,早還上了那副薄板子錢。」

韓則林舉巴掌要打滿生,被韓韜攔住了。他說:「打破腦袋咱們也是一家人,韓家對你的好,穿在身上吃在肚裡,不讓你報德,你也不該胳膊肘往外拐。」

滿生看了他一眼:「我沒胳膊肘往外拐,我向著理說話。」

「朱家霸佔韓家的田,他有什麼理?」

「霸田總比殺人的理長。」

「滿生我還沒起火,你倒有火性了。」韓則林的口氣軟下來。

韓韜嘆了口氣:「你長了一副惹事的肚腸和一張兜不住事的嘴,這樣下去你早晚會惹出禍來。你說,你到底想要什麼?」

滿生說:「在自家屋檐下娶妻生子,在自家的田裡播種收割。」

韓則林看了滿生一眼,嘬了一下牙花子。

滿生說:「有錢人報恩拿錢財,無錢人報恩拼性命。我窮得兩手攥著響屁。看著四十畝肥田光眼讒不敢伸手,為啥?說到底還是因為我姓韓。我讓韓家安心了,你們卻不讓我舒心,我還怎麼信你們?」

韓則林眼睛盯著他半晌沒說話,滿生豁出去了,他說:「你不給我二十畝田,河對岸的朱家會拱手送上四十畝。我一次不接,兩次不接,總有一回會接。最後吃虧的人總不會是我。」

「稻子收回倉,那塊田你拿去。」韓則林聲音像股濁水,不知道裡面裹夾著什麼。

韓韜提醒滿生:「地沒到手,你就不是主子。」

韓則林轉過身背著兩手往家裡走,韓韜跟在父親的身後。

滿生看著韓家父子的背影,心裡說:「我是不是主子,這回可不由你一個人說了算。」

韓韜突然轉過身沖他喊了一嗓子:「天都啥時候了,還不滾回廚房做飯去。」

滿生嚇得一激靈,急忙背起柴禾一溜小跑跟在他們屁股後面回去了。

二十畝田不是四個字,橫平豎直腳步丈量著差不多要走上半天。自己撅著腚一年年養起來的一塊肥田要拱手送給別人,那滋味跟從腸子上摘油一樣,想想就疼得周身哆嗦。躺在床上的韓則林瞪著眼睛睡不著。二十畝的稻浪在眼前一層一層地翻滾著,成熟的穀粒擁擠著在耳邊發出「吱吱嘎嘎」的喧鬧聲。韓則林難過得想哭,翻了一個身,身邊熟睡中的彩荷在夢中磨牙。韓則林恨恨地搡了她一把,彩荷「嗯」了一聲又睡過去。韓則林五心煩亂,他一骨碌爬起來,披著衣服開門出去了。

韓則林摸進西廂房,爬進棺材裡,把七層領的壽衣一件一件地穿好,泥胎一樣坐著,聞著柏木和油漆散發出來的香味,韓則林的鼻子一酸,淚水順著多皺的老臉洶湧而下。

早晨韓韜匆匆來找爹商量事,上房沒人,彩荷在院子里晾晒衣服。馮氏對兒子說:「我從昨天晚上就沒看到他人影。」

韓韜找到西廂房,一進門就聽到震耳欲聾的呼嚕聲。韓韜鬆了一口氣,扒在棺材沿上往裡面看。韓則林枕著壽枕,皺著眉頭苦著臉,睡得滿頭大汗。

韓韜叫了一聲:「爹!」

哭是一件耗費體力的事情,韓則林這一覺睡得很沉,兒子的呼叫聲他沒聽見。

韓韜伸手推了一下父親的肩膀,韓則林睜開眼睛,看見是兒子,他坐起來用兩隻手使勁搓了搓臉。

「爹,怎麼睡到這來了?」韓韜問。

「熬心,睡不著,躺在哪都能聽到二十畝地里的麥子在哭。」韓則林把身上的壽衣一件一件地脫下來。

「那地我能想法留住。」韓韜安慰爹。

韓韜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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