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鬧鬼過誡

官司了結,韓則林的一顆心徹底放下來,又一頭扎在地里干起了莊稼活,跟著幹活的人說:「東家,歇會吧。」

韓則林頭也不抬,邊鋤地邊嘮叨:「豆子要鋤二三遍呢,我幹得慢,活老乾不完,沒功夫歇著。」

他不歇著,別人也不敢歇,只能拽衣襟抹一把臉上的汗,低著腦袋接著往前鋤。

韓則林地鋤得認真快樂,周身上下冒出來一層透汗,一陣小風吹過來,甚是痛快。肚子里「咕嚕」一聲響,餓了。早上的稀飯太薄,兩個時辰都沒扛過去。滿生的飯越做越難吃,跟豬食沒兩樣。豬食是糙物,他煮到鍋里的可是精細的糧食啊!罵他,他會直著眼睛盯著韓則林的嘴,好像他的嘴是菜窖口,跳下去就能拿出來點什麼。

彩荷已經有幾天沒有來廚房了,滿生心裡空了一大塊,吃不下睡不著,晚上坐在門口直勾勾地看著上房,看著彩荷怎麼進去的早上又怎麼出來的,一顆心像被鋼刀切成了薄片,放在油鍋上用慢火煎烤。他跑出去站在雨地里,天上的雨是射下來的箭,他萬箭穿心。閉上眼睛就看到死去的鄧恩和田牛娘,這些話他跟誰都不能說,稍有不慎地到不了手,還會引來殺身之禍。他一會兒毛骨悚然一會兒熱血沸騰,冷熱交替,難受無比。秘密像是一個種子在心裡生根發芽,越長越大,頂得胸膛都快炸開了。這一天他借砍柴的機會一個人跑到林子里,林子里很靜,他的心也跟著安靜下來。他靠著樹根坐著,鳥在樹冠上叫。滿生閉著眼睛,心一點一點地往起飄,朦朦朧朧聽到周圍有動靜,像是有人哭又像是有人笑。滿生被驚醒仔細聽,除了鳥叫,沒有別的聲音。滿生臉色青紫胸口憋悶,喘不過氣來。他明白這是被兩個死人的冤魂憋的,再這麼憋下去,他肯定會瘋了。看到旁邊有一個地洞,不知道是什麼野獸掏的,他把腦袋伸進洞里,連喊帶哭地把心裡憋悶已久的話說了出去。

朱勉在德慶縣四處查訪,沒有人透露給他有價值的消息。朱勉轉悠到林子旁邊累了,看到地上有一處泉眼,他掏出來粗碗,蹲在泉眼處接水,水流小流速緩慢,隱約聽到有聲音順著泉眼流出來。朱勉放下碗趴在洞口前,把耳朵貼在洞口處仔細聽著,那聲音悶悶的,像是一個男人在哭嚎。

朱勉嚇得從泉眼旁邊跳起來,撒腿就跑,樹枝像一隻只伸過來的手撕扯著他的衣裳。朱勉跑得雙眼發黑,兩腿發飄。睜開眼睛,突然看到一個人直挺挺地站在他跟前,朱勉聽見自己叫了一聲,隨後「咚」的一聲撞在樹上。黑霧散去了,滿天金星飛舞,朱勉胸口緊貼著樹榦滑坐在地上。他一點一點回過頭去,他看到了滿生。滿生手裡拿著柴刀陰沉著臉看看他。朱勉想說話又說不出來,眼睜睜地看著滿生低著頭從他身邊走過去。

一通狂喊之後心裡的鬱結減輕了許多,滿生背著柴禾回到灶房,準備燒火做飯。彩荷突然出現在廚房的門口,滿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直著眼睛看著她。彩荷進來就翻東西吃,她找到一塊糕餅,靠在那裡吃起來。她的目光停在滿生的臉上。

「你怎麼了?」

「睡不著。」

「為啥?」

「閉上眼睛就看到鄧恩和田牛娘。」

「不要老想這件事。」

「不是我想,是他們往我腦子裡鑽。」

滿生說得很急,眼睛死死盯著彩荷的臉,好像她是一根救命稻草。

彩荷說:「他們找你幹什麼?」

滿生的鼻子像被重重地打了一拳,眼珠翻了半天,眼淚才沒掉下來。

彩荷指著他的臉哈哈笑:「這是臉還是猴屁股?」

如此要命的話題,被她笑得如此輕飄。滿生蒼白著一張臉撲過去捂她的嘴,彩荷就勢窩在他的懷裡。抱著她柔軟的身軀,滿生燥熱的心突然平靜下來,馮氏在外面喊:「彩荷!彩荷!」

彩荷從他懷裡掙出來,慌慌張張往外跑。

滿生眼巴巴地看著她,她跑到門口回過頭來,做了一個我要來的手勢。滿生的眼睛一下亮了,眼巴巴地盼著天黑。

韓則林鋤了一天地累了,彩荷細細緻致,周身上下給他按摩了一遍,筋骨徹底鬆開了,他睡得像一灘稀泥。

彩荷躡手躡腳走出去,悄悄推開廚房的門,滿生一把把她拽了進去,抱起來就往床邊走。

突然有人推門。

「滿生,睡了嗎?」是韓韜的聲音。

滿生和彩荷慌作一團,彩荷掀開被子鑽了進去,滿生急得兩眼插柴,情急之下他也鑽進被子里蓋上了被。

韓韜在門外喊:「滿生,開門啊!」

滿生不敢應聲。

「你給我起來!」韓韜吼了一嗓子。

滿生硬著頭皮下地拉開門閂,不等韓韜開門,他已經躥回到被子里躺下。

韓韜一進來就覺得屋子裡的氣氛不對,他看了一眼滿生。

暗影處的滿生裹在被子里,他臉色慘白,眉毛異常濃黑。

韓韜問:「怎麼了?」

「白天受了風寒,剛喝過薑湯。」滿生說。

「我給你搭脈。」。

「不用,不用。」滿生連聲拒絕。

韓韜不由分說在床邊坐下,他拽過來滿生的右手,伸出三個指頭給他切脈。滿生抬起左手壓著額頭,如同壓著作亂的惡疾。

「脈跳如同撥浪鼓,小心斷了線,錘就敲不響了。」

滿生拿下壓著額頭的左手指了一下韓韜的身後,嘴唇輕輕動了一下:「有人靠牆角站著。」

韓韜汗毛倒豎,切脈的手僵在滿生的腕上不敢動了。

「三更天一過就來,雞一叫就走了。」

好似涼風吹在後腦勺上,韓韜直著脖子扭過頭去看身後。

蒙在被子里的彩荷突然嗓子奇癢,一忍再忍終沒忍住,一串咳嗽躥出喉嚨。

滿生驚得差點叫出聲來。韓韜聽到女人咳嗽,扭回頭。他看到一隻手從被子里伸出來捂在滿生的嘴上,咳嗽聲消失了。韓韜目光從被子上掃過,看到滿生的左手放在那裡。韓韜心裡「咯噔」一下。滿生的左手在那,右手被自己的三個指頭按在下面。捂在他嘴上的第三隻手從而何來?

韓韜直勾勾地看著那隻手,周身的汗毛立了起來,腦袋一下空了。他「騰」地站起來,滿生拽了一把他的衣襟,被他死命掙開,韓韜衝出門去。

他聽到身後有細碎的腳步聲跟了幾步,韓韜撒腿就跑,龍捲風一樣衝進房門,回手把門插死死地別上。

老婆被驚醒了,抬起身問他:「鬼在追你嗎?」

韓韜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彩荷躡手躡腳逃回上房,剛脫衣躺下就聽到韓韜叫門:「爹!爹!」

韓則林醒了,睡眼惺忪地問:「啥事?」

韓韜急切地:「爹,你出來一下,我有事要說。」

韓則林看了一眼身邊的彩荷,彩荷一副睡得爛熟的樣子。

韓則林披上衣服趿拉著鞋開門出去了。彩荷悄悄睜開眼睛,她豎著耳朵聽外面的動靜。夜很靜,連狗都沒叫一聲。

韓則林和韓韜點著燈在堂屋密談,韓則林問:「你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回來細想,是女人的手。」

「田牛娘?」

韓韜搖頭:「她皺成了樹皮,那是水蔥一樣的手。」

「鬼魅善變。」

「爹,你真信有鬼?」

「不信你跑什麼?」

韓韜沉吟片刻說:「爹,咱倆再去一趟。」

「不怕?」韓則林問。

韓韜說:「有爹壯膽,我不怕。」

滿生不敢睡了,磨著豆腐想對策,越想心裡越沒底。聽到門口有腳步聲,他停下手裡的活看著門口。韓家父子推門進來,滿生站起來,他們相互望了一眼誰都沒說話。

韓韜走到床前,看到被子沒疊扔在床上,他把被子掀起來里沖外,床上什麼都沒有。

韓韜問:「我在的時候,誰咳嗽?」

滿生說:「我。」

「是女人的聲音。」

滿生一怔:「哥,你聽錯了。」

「那隻手哪來的?」

「哪有手?」

「一隻女人的手捂在你的嘴上。」

滿生「撲通」一聲跪在韓則林面前:「老爺放我一條生路!」

「你這是幹啥?」韓則林往起拽他。

滿生哭了:「兩個冤魂沒日沒夜地纏著我,我快被他們纏磨瘋了。」

韓則林盯著滿生的臉好一會才問:「他們為啥不來纏我?」

「東家的威風他們領教過。」

韓則林搖搖頭說:「你沒把我當大伯看。」

滿生馬上改口:「大伯,我不能在這住了。」

「你要去哪兒?」

「你把河邊那二十畝地給我,我搬到那去住。」

韓韜看了父親一眼,陰沉著臉沒說話。

「我答應給你,到時候一準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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