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賭局

店小二回到店裡的前幾日,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話說得少,活幹得多,手腳勤快得叫王老蔫對李十萬感激萬分。

「凡人不可貌相,塵埃中有英雄。」李十萬得意洋洋說。

王老蔫說:「說你胖你就喘。」

「鎮子里這些混蛋,哪個我寫不出他的行樂圖來?」

「你是干大事的料。」

「啥叫大事?運氣來了小貓如猛虎,運氣衰了鳳凰不如雞,這世道誰沒有眼睛耳朵?在外面混得多風光總得回家吧?最後給你上墳的還是你的老婆孩子。享著幾分良田,守著一個老妻,隨分度日,活到古稀善病而終。積了一輩子德才能有此結果。」

王老蔫頻頻點頭:「對!你說得對!」

李十萬指指他的鼻子:「明白成這樣咋還往糊塗路上走?」

「我怎麼糊塗了?」

「你這個老白菜幫子在娶老婆上心太貪,朽得弓都快斷了,還要留著一箭射天仙。」

王老蔫一臉不屑:「天仙?就算她是長在洛陽城的牡丹花又能怎麼樣?連顆蛋都下不了,想想都能把人窩心死。」

王老蔫和李十萬喝酒扯閑話,店小二幹完了活,躲在角落裡瞄著彭氏。彭氏漿洗完衣服納鞋底,氣定神閑。店小二拿了件衣衫過來借針線,彭氏把針線笸籮推過去。

店小二說:「煩大娘替我縫縫。」

彭氏垂著眼皮說:「自己縫。」

店小二說:「我一個人把日子過得冷火青煙的,沒做針線的福分。」

彭氏接過來他手裡的衣衫,扔在針線笸籮里推到一邊,繼續干手裡的活。

店小二說:「知道大娘討厭我。」

彭氏不抬頭也不說話。

店小二說:「大娘的臉越冷越勾人。」

他的話彭氏從心裡很愛聽,但她的心裡另一半告訴她,這是個奴才,不能給他臉。

「你是不是覺得我賤?」

彭氏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心裡塞的全是你,沒法子,在你跟前我做狗都活不出威風來。」

彭氏心裡「撲通」一下,臉漲成了一顆將要裂口的葡萄。

店小二乘勝追擊:「你要是我老婆,我就讓你管著我,像我娘管我爹一樣管出來一個好人。」

彭氏的心亂得不能自持,從小長到這麼大,從來沒有一個人這樣跟她說話,她綳著臉聲音哆嗦著說:「你再啰嗦,我叫東家把你砍出去!」

店小二說:「大娘!你成全一下我,八十年不下雨,我記著你的好晴天。」

彭氏覺得自己快癱了,她叫道:「滾!你給我滾!」

店小二很聽話,站起來就往外走,順手拿起水桶和扁擔,出院門的時候跟王老蔫打了個照面。

王老蔫抽了下鼻子嗅出來不對,問彭氏:「王八蓋子幹啥了?」

「沒幹啥。」話脫口而出,她自己吃了一驚,為何要瞞?她說不清楚。

店小二把桶扔在井邊,心中暗暗地罵,眼下的日子不是人過的,吃剩飯、沒工錢,糟老頭子防他勝過防賊,知道字據就在王老蔫身上,就是沒機會下手。

遠處李十萬倒背著兩隻手走過來,看到店小二坐在井台上發獃,他喊了一嗓子:「小子!你可別跳井,你兩腿一蹬痛快了,我還得找人刷井。」

店小二瞪著兩隻眼睛看著他。

「眼睛瞪得像倆臭雞蛋,想拿刀捅了我?」

店小二冷笑了一聲說:「我想殺的人還真不少,只是沒有這個膽量。」

「恨命找你娘重新投胎做人,恨窮想法子淘弄錢就是了,犯不著坐在井台上咬牙發狠。」

店小二苦笑:「爺爺,我沒得罪你。」

「你得罪我的褡褳了。」

「啥意思?」

「褡褳告訴我說,爺爺的銀子和字據就是這個兔崽子掏走的。」

店小二一臉無辜地看著他。

李十萬用手點點他的額頭:「小子,你一撅尾巴我就知道你要拉啥屎。」

店小二一本正經地說:「爺爺我不是拉,我要瀉了。」

李十萬一本正經把手搭在他的脈搏上,示意他張嘴。店小二裝模作樣地伸舌頭讓他看,李十萬說:「心火太盛,瀉是正路。」

「瀉得用藥引子。」

「不就是銀子嗎?」李十萬說。

店小二說:「你老人家生下來手裡就抓著銀子,我命窮不敢跟你比。」

李十萬「嘿嘿」笑:「指著冬瓜說槐樹,小子你恭維我,不是要給我養老送終吧?」

「借個本錢,跟爺爺賭一回。」

李十萬來了情緒:「拿啥抵?」

「你看我身上啥值錢?」

「精血旺有力氣,兩吊錢借你,贏了連本帶利還我,輸了,給我脫坯蓋房去。」

店小二牙根一咬應了。

李十萬領著店小二找了個地方。李十萬從褡褳里掏出來四吊錢,扔兩吊給店小二。店小二把兩吊錢拍在桌子上,兩人賭起來。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店小二的手氣出奇地好,幾個來回下來,桌子上的四吊錢就全歸他了。李十萬的賭性上來了,跟店小二要回來借出去的一弔大錢,很快又輸了回去。店小二拎著四吊錢要走,李十萬從沒輸過嘴窩過心,攔著店小二不讓他走。

店小二說:「爺,要賭你得有本錢。」

李十萬說:「你借給我。」

店小二堅決不肯,他說:「我押了自己的力氣給你壘牆,你拿啥押給我?」

李十萬說:「褡褳押給你。」

「誰要你的破褡褳?」

「你看我身上啥值錢?」

「押房產。」

「呸!我把老婆押給你!」

「承蒙你情厚,小子無福消受,我沒氣力給她養老送終,押你家大牲口吧。」

李十萬氣得眼裡冒出枯草來了,他破口罵道:「流膿淌水的王八羔子,狗搶燒餅,跌掉了牙都不撒嘴!」

店小二笑嘻嘻地往外走:「爺,是你求我。」

李十萬怕他走,他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咬著後槽牙說:「行,我把大牲口押上!」

「你家的!」店小二怕他耍滑。

「我家的。」

「騾子!」

「非要騾子么?」

「對!」

「給你騾子。」

「空口無憑,立字據。」

李十萬嘴裡罵著寫下了字據,店小二舉給人證看了。兩人每人三粒骰子,各自搖骰,同開,三顆骰子相加尾數大者為勝,其中以三粒都是三者為最大。店小二押上了四吊錢,李十萬押上了字據。李十萬聚精會神地把骰子搖出了暴雨聲,店小二左右晃蕩兩下,「砰」的一聲扣在桌子上。中間人掀開骰子蓋,李十萬尾數七,店小二尾數九。店小二一下蹦到桌子上又一個跟頭翻到地上,李十萬臉色鐵青恨不得一口咬死他。店小二把四吊錢塞進懷裡說:「走,我跟你去牽大牲口。」

李十萬拒絕了,他說:「你回酒館等著,我牽來給你送去。」

「君子一言。」

「字據在你手裡捏著,你怕個屁!」

店小二暈頭轉向往回走,他兩腳發飄,像是在做夢,同樣兩隻手,就這樣翻了幾翻,命就不一樣了,他不但有了四吊大錢,還有了一頭騾子,轉手賣掉,怎麼也能得三十兩銀子。店小二挺著胸脯,咧著大嘴笑著進了王家酒館的大門。王老蔫堵在門口等著他。看見王老蔫,店小二突然想起來扔在井台上的桶和扁擔,轉身往回跑。

王老蔫大聲喊:「現挖井回來說一聲,我炒倆菜找龍王喝酒去。」

井邊沒有人,也沒有水桶和扁擔。店小二拍了一下腦門,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一根扁擔倆破桶值幾個錢?讓老子瘋子一樣來回費鞋底?

他晃晃蕩盪走回來,王老蔫看他空著兩手回來,問:「桶呢?」

「丟了。」店小二一臉不在乎。

王老蔫火了:「一個夥計半個賊,這點家產早晚讓你敗光了。」

身後有一頭大牲口撐著,店小二腳跟站得很牢,他問:「兩隻破桶值幾個大錢?」

「桶和扁擔都是黃楊木的!」

「賠你!」

店小二的口氣讓王老蔫以為自己聽錯了,他說:「我不賒賬。」

「連桶帶扁擔兩吊錢夠了吧?」

王老蔫說:「四吊錢。」

「你看我值四吊錢嗎?」

「你拿兩吊錢給我買去,舊不怕,原樣就行。」

店小二懶得跟他糾纏,掏出來四吊大錢扔在地上,他甩著膀子往房間里走。王老蔫撿起來地上的錢,沖著他的背影問:「哪來的錢?」

「賊不走空,順手牽來的!」

王老蔫跟進屋去,店小二躺在鋪上,腦袋枕著手,眼睛看著屋頂,翹著的二郎腿來回晃悠著。

「我們是好根基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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