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蔫飯館的生意還像往常一樣,躺櫃的事情出了以後,店小二並沒有像王老蔫希望的那樣,捲起鋪蓋走人。他話少了,該幹什麼還干,眼睛比話來得快,盯王老蔫是要找回那張字據。盯彭氏是因為在她面前脫衣服吃了虧。吃過虧的人總想佔便宜,怎麼看便宜都藏在彭氏的身上。店小二垂著肩膀耷拉著眉毛一副奴才模樣。他在心裡對自己說,我現在給她當孫子為的是將來給她當爺爺。
王老蔫把這一切看在眼裡,恨得牙根痒痒,李十萬丟了褡褳裡面的銀子和字據心裡很惱火,有事沒事就到王老蔫的酒館坐著,弄一壺酒,要一盤花生豆,王老蔫閑了也過來陪他坐一會兒,倆人嘴上不說,心勁擰成了一股繩,王老蔫說:「我非把這條狗整掉胯骨不可。」
李十萬說:「打狗還得看看主人,你好不容易把它養得又黑又亮的。」
「狗還知道看家護院,他胳膊肘往外拐,恨不得弄條繩子勒死我。」
李十萬問:「你還沒有告訴我,他為啥勒索你五十兩銀子?」
王老蔫抓了粒花生米扔進嘴裡嚼著,他看著白牆不說話。
李十萬說:「難得嘴都張不開了?」
王老蔫說:「畫了押的字據弄到手我一準告訴你。」
「加甜香嗎?」李十萬問。
「二十五兩的賬抹了你還嫌少啊?」
「那小子是塊魔,不能蠻做,費心思呢。」
「五十兩銀子之外撈到的錢都歸你。」
王老蔫跟李十萬在店鋪里謀劃,彭氏在灶間里洗刷碗碟,店小二鬼鬼祟祟地走過來站在門口,他用發光的眼睛從頭到腳把彭氏看了一遍,彭氏心裡「倏」地一驚,後脊樑繃緊了。
店小二輕輕叫了一聲:「大娘!」
彭氏沒回頭,刷碗的手不動了。
店小二說:「火到豬頭爛,情到事要辦。」
彭氏心裡發狠閉上了眼睛,店小二就勢抓住她的手,彭氏的手死魚一樣涼,她抬起眼睛盯著他的臉。
店小二眼睛不眨,由著她看。
「一臉的灰也不知道擦一擦。」她的語氣很溫和。
彭氏突然轉變的情緒叫店小二覺得意外,他扯起袖子擦臉。
「過來,我幫你擦。」彭氏嘴角帶著笑。
店小二又驚又喜,伸過來臉讓她擦。
彭氏抬手狠狠抽了他一個耳光,店小二滿臉是笑,彎曲著雙膝慢慢朝她跪了下去。
「大娘真疼我!」
「靴底厚的臉皮,豬狗不如的東西!」
「大娘一片烈性,正對我的脾氣。」
「越扶越醉,使著性子往前拱是不是?」
「男女之事跟火炮一樣,你不點葯捻子,我一肚子的火藥也爆不出來,現在藥線著了,大娘不能不管我。」
彭氏問:「你到底想怎樣?」
店小二說:「隔壁聞香,鼻尖舔蜜,不合我的心性,大娘你成全了我,我也成全你,那五十兩銀子的收據我給你簽字畫押。」
彭氏冷笑:「該晴不晴,該雨不雨,你說話跟放屁一樣。」
店小二說:「放屁怎麼了?大娘你就是放個屁我也用手心捧著。」
彭氏臉臊得通紅,低聲罵道:「賊胚!我咒你嘴上長碗大的疔瘡。」
「咒吧咒吧,我這個人記德不記仇。」
彭氏氣得嘴唇直哆嗦。
店小二和顏悅色:「人為難誰都不該為難自己,大娘這麼招搖的身子守著那麼截豬食槽子,我都替你虧心得慌。」
彭氏抄起一隻粗碗朝店小二砸過去,店小二伸手接住了。
「扔得好,再來一隻!」
彭氏抄起擀麵杖朝店小二砸去,店小二一把拽住擀麵杖的另一頭,彭氏往回拽他不撒手,兩人你推我搡。
店小二嬉皮笑臉地說:「有這擀麵烙餅的勁,不如偷著一回鐵匠。」
彭氏猛一鬆手,這店小二四腳朝天摔在地上,鍋碗瓢勺一陣亂響。
王老蔫聽到動靜跑進來,看此情景額頭綳起了青筋。
他手指哆嗦著指在店小二的鼻尖上:「捲鋪蓋給我滾!」
店小二爬起來整理好衣襟說:「爺爺早就吃膩你家草料了,結清賬我拍乾淨屁股走人。」
「我給你結賬。」王老蔫說完轉身往外走。
店小二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愣愣地盯著王老蔫的後腦勺,幾天沒留意老爺子的頭髮白了近一半。
王老蔫走進賬台,打開錢匣子掏出來店小二的工錢拍在櫃檯上。
「畫押。」
店小二不拿錢也不畫押:「把那五十兩一起結了。」
儘管王老蔫有準備,心尖還是疼了一下,他動作緩慢地從櫃角里拿出來銀包,從裡面掏出來五十兩紋銀,他把銀子挨個拿起來仔細撫摸一遍,摘心牽肝滿臉痛苦地推到店小二跟前。
店小二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不是銀子,而是從鐵公雞身上拔下來的毛。
王老蔫從懷裡掏出來店小二親手寫的那張字據,把印泥推到他面前。
「按了手印趕緊滾,小心我反悔。」
店小二一隻手摟過銀子,一隻手按著印泥在字據上畫了押。
王老蔫把字據上的手印吹乾了,疊好放進懷裡說:「咱倆兩清了,從今往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井水不犯河水。」
沉甸甸的銀子揣在懷裡,店小二害怕這是一場夢,醒來落得一場空,他捲起鋪蓋匆匆忙忙離開了王家酒館。店小二站在鎮口東張西望不知何去何從,幾個男人從他身邊走過去,聽他們的話是要去河對岸的德慶縣找活干,店小二不遠不近地跟上了他們。
河邊的渡船已經坐了一半人,這幾個人上去後船就滿了,店小二孤零零地站在河岸上,看著船遠去了。河岸很寬,渡船一時回不來,又有三個人聚集到岸邊,看穿著也是外出打零工的。看看天日頭已經不低了,幾個人拿出來乾糧吃。
為首的瘦高個問:「誰有酒?」
男人們紛紛搖頭。
瘦高個問店小二:「你帶酒了嗎?」
店小二說:「我連乾糧都沒有,更別說酒了。」
瘦高個把手裡的烙餅扔給他一張,店小二接過來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瘦高個說:「掏錢買壺酒吧。」
聽到「錢」字,店小二心裡激靈一下。
「我沒錢。」他說。
瘦高個伸手到他懷裡掏,動作非常利落。店小二知道遇到打劫的了,拚命反抗。幾個男人,三下五除二把他身上的銀子全都掏出來。
店小二高聲喊叫:「拿銀子不如拿我的命去!」
瘦高個把店小二扔在地上的餅揀起來,全部塞進他的嘴裡,把他的腦袋使勁按進褲襠里,用繩子索了扔在草窠里,讓他獨自玩老頭看瓜。
店小二憋得氣喘如牛,眼睛往外鼓,他聽見渡船過來,幾個歹人上船,船划槳走了的聲音。店小二想哭,嘴被餅塞著哭不出來。他拚命蠕動身子往前滾,身體被草根石塊扎得鑽心地痛。不知道過了多久有路人走過來,店小二拼盡最後一點力氣使勁掙扎。過路的是一個老頭,看此情景幫忙解開他身上的繩子,把他的腦袋從褲襠里掏出來,店小二摳出來嘴裡的餅恨恨地摔在地上。
老頭問是何人把他團弄成這樣?店小二揮手讓他走開,老頭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店小二想自己的去處,他衣食無著身無分文,只能厚著臉皮回王老蔫酒店去。
看到店小二回來,王老蔫和彭氏都吃了一驚,店小二不容他們說話,「撲通」一聲跪下,把自己罵了個體無完膚。聽到他身上所有的銀子都被搶光了,王老蔫恨得連連跺腳:「金鐘埋到了土裡,飛不上天也敲不出來聲響。我的銀子揣在你懷裡,還沒捂熱就奔去給別人養家糊口去了。小子,咱倆恩怨已了,我不是你爹,管不了你的前程,自己奔命去吧。」
店小二磕頭如搗蒜:「爺爺你留下我,下輩子我托生做你的兒子,報你的恩。」
王老蔫說:「我情願絕戶,也不養孽種。」
「白乾三年不要工錢,你給我口飯吃就行。」
王老蔫心裡一動,剛才他還在為找夥計犯愁,店小二再懶,店裡的活已是輕車熟路。現在他跪求上門,發誓三年不要工錢。這才是兜著豆子尋鍋炒,熱鍋自己來了。
王老蔫心裡打著小盤算不吐口。
店小二火上加油越說越旺:「孫行者壓在太行山下,只有你老這個觀音菩薩能揭了封皮放我出來。」
彭氏不願意王老蔫留下這個魔障,給丈夫使眼色,王老蔫不看她,彭氏生氣了一甩袖子進了後廚。
王老蔫問店小二:「你看我是記吃不記打的人嗎?」
店小二說:「爺不信我,我給你簽字畫押立字據。」
他拿過來紙筆三下兩下寫了字據,王老蔫看著字據說:「加五十兩銀子的保證金。」
店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