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詐屍

於鐵疙瘩的病情一日重過一日,任何微小的聲響都會嚇得他渾身哆嗦。張氏四處求醫問葯,不見起色。一日張氏找來一個陰陽先生,先生圍著於鐵疙瘩轉了兩圈說:「令夫病症很重,冤魂纏繞不離身。」

張氏「撲通」一聲給陰陽先生跪下了:「先生救他一命!」

「大嫂請起,聽我開方。」

張氏爬起來恭恭敬敬地看著陰陽先生。

陰陽先生說:「你去買黃裱紙一張,新筆一管,硃砂二兩,白芨一塊,我畫幾道靈符將冤魂趕走,病人即刻身安。」

靈符貼在家裡,於鐵疙瘩的病情一點都不見減輕,終日神神鬼鬼嘴裡念叨不休。

陰陽先生說:「撞著鬼了得沖一衝。」

張氏問:「怎麼沖?」

陰陽先生說:「出了街口往西邊走,走九九八十一步,見到什麼草就撿回來,煎了喝了。」

張氏攙著拄著棍子的於鐵疙瘩走出街口,往西走了八十一步,地上光禿禿的連根草都沒有。

於鐵疙瘩急了,說:「哪有什麼草?」

張氏說:「看見什麼撿什麼吧。」

於鐵疙瘩說:「看見狗屎我也撿回家去熬湯喝?」

「不要抬杠。」

心跳得難受,於鐵疙瘩把棍子一頭頂在樹榦上,一頭頂在自己的心口上,低著頭閉著眼睛喘息著。

張氏說:「都說走百步撿百草治百病,咱們再往前走幾步湊成百步吧。」

於鐵疙瘩求生心切,咬著牙走到了一百步,夫妻倆全愣住了,幾枚鬼錢醒目地躺在地上。這紙錢是剛才李十萬扔的順風飄到了這裡。於鐵疙瘩心裡害怕,他焦躁地揮著手命令老婆說:「燒了它!燒了它!」

張氏說:「這紙錢不是自己家人的物件,不能燒,一燒還不知道燒出什麼禍害來。」

起風了,天也跟著陰了下來,風吹得樹葉「嘎啦嘎啦」地響。

於鐵疙瘩說:「這是鬼拍手,人碰上鬼拍手准沒好事。」。

張氏說:「別自己嚇自己。」

於鐵疙瘩說:「不是我嚇自己,是鬼在嚇我。我走到哪鬼跟到哪,這還有個屁好?不撿了,趕緊回家!」

於鐵疙瘩轉身要走,一陣旋風吹過來,一枚爛紙錢飛起來貼在於鐵疙瘩的腿上,他抖了兩下沒抖掉,心「砰砰」跳了兩下,就不跳了。腦袋突然輕了,他張著嘴瞪著眼睛茫然地看著前面,鳥在飛,蟲在跑,樹枝朝一面倒,於鐵疙瘩覺得自己的身體越縮越小,「噗」的一聲,掉進了黑洞里。他白眼球往上翻,「撲通」一聲躺在了地上。張氏的尖叫聲傳出去很遠,令人毛骨悚然。等鎮上的人幫忙把於鐵疙瘩弄回家去,於鐵疙瘩躺在床上手臂拍擊著床沿,口裡斷斷續續發出賭博的呼喊聲。張氏哭著勸他:「這樣氣喘勞神,何苦呢?」於鐵疙瘩說:「劉占榮在床前同我一起擲骰子,只是你看不見罷了。」

說完就昏迷了,張氏嚇得渾身顫抖,想去叫人,這又離不開。於鐵疙瘩醒過來,手哆嗦著伸向老婆說:「陰間的賭神,手下賭鬼幾千,他靠抽頭髮財,我屬他管,你替我還了賭債,他就放我回陽間。快燒紙錢,替我還賭債。」話說完就只有出氣沒有進氣了,張氏邊哭號邊燒紙錢,於鐵疙瘩吐出最後一口氣嗚呼哀哉了。

於鐵疙瘩是外鄉人,在鎮子上沒有親戚,兒子小還在懷裡抱著,張氏哭軟了身子,沒有一點主張。於鐵疙瘩的喪事只能靠鄰里們幫忙張羅。李十萬是個裂口子,天生好管個閑事,加上兩人經常在一張牌桌上賭錢,關係比別人近,幫忙處理喪事最自然不過。

他出頭給於鐵疙瘩買了棺材,做了壽衣,又張羅人給死人守靈。他選中了雜貨店的老闆趙福,趙福的家眷在鄉下,晚上是正兒巴經的閑人。另外又選了兩個沒有家室的毛頭小夥子。

趙福本來就是一個不愛說話的人,秦氏失蹤以後,他更不願意張口了。終日無精打采,魂不守舍,雜貨店的生意也受到了影響。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總這樣想:如果那天我不說絕情的話,她就不會絕望,如果那天我答應了她,她也不會一去不回頭。趙福覺得秦氏不是走了,是死了,死在一個很憋屈的地方。一個「死」字悶在腦袋裡,他看人的眼光都變了,再好看的女人在他眼睛裡也是一縷冤魂。李十萬請他去給於鐵疙瘩守靈,他沒有推託去了。四個活人守著一個死人,總比一個活人想著一個死人要好過許多。他從店裡帶去了一罈子酒,李十萬從家裡帶來了幾樣小菜,四個人在靈床旁邊支起來桌子,喝著酒守著靈。說是給死人守靈,可是誰也不願意挨著死人坐著。李十萬是個好賭之徒,他說:「咱們四個看牌,不來錢,誰輸了,誰挨著於鐵疙瘩坐。」兩個小夥子馬上舉手贊成,趙福也跟著應了,守著不說話的死人,誰都願意熱鬧一點,這樣陰氣才不會上身。李十萬從隨身的褡褳里掏出來一副牌擺在桌子上,四個人玩了起來。趙福本來就不會玩,加上心情不好,手氣異常地臭,幾圈下來他幾乎沒動窩,一直坐在於鐵疙瘩的身邊。李十萬不停地勸大家喝酒,趙福不善酒,一杯下肚,帶起來一溜火苗,燒得他周身發軟,他聽到血在腦門子上跳。一罈子酒喝光了,趙福贏了李十萬,換坐在他的位置上。李十萬把褡褳摘下來掛在椅子背上,他在椅子上蹲好,回頭沖躺在靈床上的於鐵疙瘩說:「老實躺著,不許偷看我的牌。」

李十萬跟於鐵疙瘩說話的口氣親熱隨便,好像他是他正在睡覺的親兄弟。酒真是個好東西,它讓趙福心緒活泛起來。如果床上躺著的不是於鐵疙瘩是秦氏,看見自己為她守靈,她會原諒自己嗎?趙福看著對面的靈床,好像在等床上的人回答他。他瞪得兩眼發花,恍惚看見秦氏掀開蒙臉紙沖他嫣然一笑,趙福哆嗦了一下,手裡的牌「稀哩嘩啦」地掉在牌桌上。趙福使勁眨了兩下眼睛,他見李十萬正瞪著兩隻小眼睛看著他。

「睡著了?天悶得厲害,像是要下雨,你回一下手把窗子推開吧。」

趙福推窗子的時候偷著瞥了一眼靈床,於鐵疙瘩蓋著蒙臉紙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窗子開了,風進了屋,桌子上的燈忽悠了幾下滅了,房間里伸手不見五指。趙福周身發緊,頭皮發乍,「啪」的一聲響,趙福哆嗦了一下,火鐮微弱的光照在李十萬的臉上,半明半暗鬼一樣地瘮人。火鐮不好使,打了幾下才著。李十萬點著了油燈,把油捻往亮挑了挑。四個人又摸起了牌,只是氣氛大不一樣了。趙福手裡摸著牌,抬頭看了一眼躺在李十萬身後的於鐵疙瘩,他看到死人臉上的蒙臉紙動了一下。趙福脊背發緊,雞皮疙瘩爬滿了脖子,喝進去的酒化作冷汗冒了出來。他舉著牌僵在了那裡,蒙臉紙越動越厲害,飄起來落下去又飄起來。

「快出牌!」李十萬督促他。

趙福看著他,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身邊的兩個後生順著他的眼神往李十萬的身後看,於鐵疙瘩臉上的紙,隨著「呼呼」的喘息聲越飄越高。李十萬聽到了動靜順著聲響回頭看了一眼,他毛髮倒豎,「騰」的一聲蹦到了桌子上。桌上的杯碟「噼噼啪啪」地碎了。趙福本來已經魂飛魄散,李十萬一跳,眼前黑影一閃,他一頭撞碎窗子跳了出去,臉被窗欞上的碎木頭茬劃破了都沒察覺。趙福瘋了一樣跑到院外,他不知道自己跑得有多快,只聽耳邊「呼呼」的風響。身後有人叫,他不敢回頭,腳步聲追上來了,趙福頭昏眼花,腿像踩進了棉花堆里,他往前跑,腳下的路往後拉他。他回頭看了一眼,突然出現了幻覺,他看見秦氏滿臉淚痕飛一樣地追上來,伸手死死地抓住他的肩頭。趙福扯開嗓子狼一樣嗥叫了起來。「啪」的一聲,他臉上狠狠地挨了一個嘴巴子,打得他一口牙都鬆動了。趙福「撲通」一聲跪下了「咣咣」地磕頭。

「饒命!夫人饒命!」

打他的人「撲哧」一聲笑了,聽到是男人的聲音,趙福更是磕頭如搗蒜:「干爺爺,饒了我!你饒了我吧!」

「你他娘的睜開眼睛好好看看我是誰?」

趙福壯著膽子睜開眼睛,看見李十萬蹲在他跟前喘著粗氣。他「撲通」一聲躺在地上。

「起來!」

李十萬往起拉趙福,趙福的腿硬成了鐵棍,轉不過彎來,李十萬在他的腿肚子上狠狠地踹了一腳,趙福憋在胸口的氣吐了出來。李十萬一屁股坐在他的對面。

「那麼喊你,你怎麼不站住?」

「以為是鬼在追我。」

「人碰到鬼千年不遇,若真讓你碰到了,那是你的造化。」

「既是造化你還跑什麼?」

「你一頭撞出去,動靜大得把人的魂都驚飛了,誰還顧得上細想?你一跳窗子,那倆小子也跟著出去了,我跑出去了又覺得不對,看都沒看清楚是怎麼回事,瞎跑什麼?又看見你瘋了一樣往河邊跑,怕你稀里糊塗扎到河裡,這不才追上來。」

趙福摸摸還麻著的半邊臉說:「你下手太狠。」

「不狠點兒你該魔障了,走,回去吧。」

「我不回去。」趙福的態度很堅決。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