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尋妻

孫元德酒醒了,睜開眼睛,懵懵懂懂地看著四周,兒子太白拱在床角,流著口水睡得爛熟。他翻了個身,裝著針線的小竹簍在眼前歪著,裡面放著一隻還沒有做完的鞋。

「太白他娘!」孫元德叫了一聲。

聲音撞在屋頂上彈了回來,房間里靜得有些怪。臭婆娘,死到哪去了?孫元德坐了起來,渾身上下一陣酸痛。他揉揉胳膊,來回扭了扭脖子,桌子上的酒壺,閃過去又閃回來。昨天幹了什麼下大力氣的活?怎麼這麼累?記憶往前了拱了兩步又斷開了。嘴裡又苦又干,他倒了一杯涼茶,「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了。腦袋清醒了許多,昨夜的細枝末節斷斷續續連了起來,他瞪著兩隻小眼睛愣愣地坐在那裡。他想起來老婆兩隻手死死地抓著門框的驚恐樣子,想起來他扔給了她一根繩子。孫元德「嗖」地站起來,宿酒未消,兩腿酸軟,後脊樑涼風上下直躥,他一屁股滑坐在地上。

大門的門栓插著,秦氏不在院子里也不在大門外面,大門口的地上清清楚楚地印著兩隻小巧的腳印,據腳印的深度來看,她曾在門口站過很長的時間。孫元德想起來,他讓她弔死到坐地虎家的門口去。「死」這個字從他嘴裡冒出來多少回了?打死,掐死,摔死,鑿死,一張嘴,「死」這個字就插著翅膀往外飛,她從來沒聽他的話去死過一回。這一次孫元德聞到了一股不祥的氣味,這股氣味攪得他心慌氣短坐立不安。

孫元德不認識坐地虎的家,他邊走邊問,尋到了坐地虎家的門口。

坐地虎沒覺得今日與往日有何不同,她像往常一樣五更天起床,捅著火,做早飯。她烙了餅,煮了粥,切好了小菜,叫起來丈夫和兒子。趁他們洗漱之際,收拾房間打掃家。她從院子里打掃到院子外,看到門口一個面色陰鬱的男人瓷著一雙眼睛盯著她。

坐地虎問:「找誰?」

孫元德問:「你家賣饅頭嗎?」

坐地虎說:「兩個時辰後去前街饅頭鋪買吧,我這還沒出家門呢。」

確定這就是坐地虎的家,孫元德沒有再跟她廢第二句話,他低著腦袋一直走到巷子口。這惡婦神情坦然,不像遇到了凶事。巷子里來來往往的人面色平靜,斷然不像剛出過人命案。這淫婦莫不是跟著姦夫跑了?孫元德心裡「咯噔」一下,他站住了腳。

雜貨店緊挨著饅頭店,老闆趙福正把柵板一扇一扇地從窗上卸下來。聽到腳步聲,以為是來買東西的人,他頭也沒回,熱情地跟孫元德打著招呼說:「買東西?進屋吧,有新到的貨。」

孫元德進去轉了一圈,店裡沒有一個人,裡間卧室的門大敞肆開的,可一眼見底,別說人,連只老鼠都藏不住。孫元德的心鬆開又揪緊了。她到底死哪去了?平日老婆極少出門,何況又是夜裡,一個女人又能走到哪去?眼下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怎不叫人心焦?

孫元德怕想「死」這個字,可這個字使勁往他腦袋裡擠。這蠢女人會不會真的弔死在坐地虎家門口?孫元德站住腳,眼睛直盯盯地看著前面。對,一定是弔死在她家的門口了,被他們藏匿了屍首。我得再去探探,惡婆娘沉得住氣,她九歲的兒子沒有城府裝不了假。趙福把柵板抱進店裡靠牆邊放好,問道:「想買點什麼?」

孫元德看都沒看他,抬腳走了出去。他再次來到坐地虎家門口。門「吱呀」一聲響,金寶走出來了,他手裡拿著幾枚大錢連蹦帶跳地跑到集市上去買點心吃,孫元德跟在他的身後,從始到終沒發現什麼異常。

孫元德沒了主意,街前街後一通打探,竟然沒有一個人見到過秦氏。回到家看到鍋空灶冷,兒子太白還在傻睡,不由怒從心起,他掀開被子照著太白的屁股狠狠給了兩巴掌,太白疼得跳了起來。

孫元德破口大罵:「你娘被坐地虎逼死了,你不去討命,還只管豬一樣地睡!」

太白還沒清醒過來,像受驚的兔子一樣紅著兩眼看著爹。

孫元德踹了他一腳,太白摔坐在地上翻了半天白眼,咧著嘴「哇」的一聲哭了:「娘!娘!」

孫元德罵:「你娘被那賊婦逼死了,你不找她索命去,在這裡嚎哪門子喪?」

娘死了?昨夜的情景突然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太白的心揪起來,他又疼又急又委屈,爬起來穿上衣服,哭嚎著衝出門外去。

孫元德沖他叫了一聲:「去饅頭鋪找那惡婆娘,她不還給你娘,你就砸她的買賣。」

坐地虎正挽著袖子揉面,一大團麵粉在她粗壯的胳膊下面鼓起來又癟下去。太白一腳踢開了饅頭店的門,坐地虎嚇了一跳,這條街上還沒有人敢對她這樣。看見是太白,她的氣不打一處來,罵道:「兔崽子,你報廟呢?」

太白手指著她的鼻子尖上罵道:「母夜叉,快還我娘來!」

坐地虎眼珠瞪到了眼眶子外面,她摔掉粘在手上的面問:「兔崽子,你罵誰呢?」

太白指著坐地虎的鼻子說:「老母豬!我罵你呢!不還我娘!我把你鋪子拆了。」

坐地虎氣得臉蛋上的肉都翻到腦門子上去了,她罵道:「我不是你家門神,你找我要哪門子娘?」

太白罵:「惡鬼,逼死了我娘!我找你索命!」

坐地虎咬牙切齒撲上來,兩隻手揪著太白的髮髻前後左右使勁搖晃著罵道:「野種,個子還沒狗高,竟敢躥上門來沖老娘『汪汪』,你不怕老娘提著雙腳倒劈了你?」

太白一口咬在她的手上,坐地虎疼得叫了一聲,劈手就是一個耳光子。太白被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撒潑打滾,連喊帶叫,招來了一群圍觀的人。坐地虎追著要掌太白的嘴,孫元德擠出了人群,一掌把坐地虎搡倒在地上,摔得坐地虎眼珠子上下亂跳,嗓子眼裡一陣腥咸。金寶見母親受挫,衝過來,一頭撞在孫元德的肚子上。孫元德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太白見爹吃了虧,撿起地上的一塊大鵝卵石砸過去。金寶身子一閃,石頭砸進了饅頭鋪,砸塌了籠屜。兩家人大打出手,街坊鄰里拉扯住雙方,一時間煙塵四起。

鄰里們撲過來拉架,孫元德被拉走了,他邊走邊回頭罵:「蛇鑽的窟窿蛇知道,你瞞得了別人瞞不了自己。賊婦,你等著!我到官府告你去!陽間告不贏,我追到陰間也扒你一層皮。」

坐地虎跳著腳回罵道:「王八蓋子!有種你告去!官府要是不鎖了老娘去,以後你就用下面吃飯,上面拉屎!」

聽到喧鬧聲,趙福出來看熱鬧,從雙方的來言去語中知道了打架的原因。秦氏失蹤了!這個噩耗嚇得他魂飛魄散,怎麼會?昨天晚上他特意出去找過她,她並沒有弔死在坐地虎家門前。她會去哪兒呢?一個從未出過遠門的女人,晝夜未歸,凶多吉少。趙福臉白了,額頭上滲出了一層涼汗,回到屋裡他坐在椅子上,心纏成了一團爛麻。

坐地虎罵罵咧咧地收拾被砸過的鋪子,她洗乾淨手,揉好饅頭放進籠屜里蒸上,開始了一天的買賣。這女人就是這樣,打架罵街絲毫影響不了饅頭鋪的生意。

於鐵疙瘩一晚上沒有合眼,躺下心就像驚恐的老鼠一樣一躥一躥地往嗓子眼裡鑽,胸口憋得他眼珠子往外鼓,爬起來又躺下,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於鐵疙瘩頭重腳輕地走到鐵匠爐前,爐里的火已經滅了。他搬了劈柴木炭想重新生火,無奈周身上下一點力氣都沒有,心跳得胸前的衣服跟著「簌簌」亂抖,腳軟得像踩在棉花上。他拿過來爐子旁邊豎著的一根小孩胳膊粗的木棍,一頭頂住胸口一頭頂在牆上。老婆張氏從娘家回來,她抱著孩子推門進屋,看見於鐵疙瘩低著頭弓著腰用棍子頂著牆站在那裡,不知道他在幹什麼,問道:「你幹啥呢?」

老婆的聲音嚇得於鐵疙瘩一哆嗦,他回過頭看她。他的臉色讓張氏吃了一驚。

「看看你這張臉,蒙張紙都能哭了。怎麼了?」

「受涼了。」於鐵疙瘩轉過身氣喘吁吁地說。

「大夏天的怎麼會受涼?別是晚上出去偷雞摸狗,被野女人吸幹了骨髓。」

聽到「女人」這兩個字,於鐵疙瘩心裡一陣亂撲騰,眼前一陣一陣地發花,他急忙用棍子一頭頂住胸口一頭頂在牆上,就這樣腿還是一節一節地軟了,他出溜在地上。棍子「咣當」一聲掉在地上。於鐵疙瘩兩隻手抓撓著胸口,瞪著眼睛,喉嚨里發出「嘶啦嘶啦」的響聲。

找野女人被狐狸精吸幹了精血這樣的玩笑,經常掛在他們夫妻兩人的嘴上。今天他怎麼突然聽不得了?張氏急忙把孩子放在床上,回來攙扶起丈夫,安頓他在床上躺下。於鐵疙瘩瞪著眼睛惶恐地看著她,張氏想給他倒碗水,於鐵疙瘩的手揪住她的衣袖死活不撒手。

「別走!你別走!」

「我去給你找郎中診診脈。」張氏說。

郎中來了給於鐵疙瘩把脈,開了藥方。張氏問他丈夫得的是什麼病?郎中說,他這是內受驚嚇,外感風寒,吃幾付葯就會好。張氏抓了葯,煎好給丈夫服下去了。

於鐵疙瘩出了一身汗,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張氏守在床邊看著他,於鐵疙瘩臉色發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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