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棒殺過誡

喧嘩聲是從河邊傳來的,朱家的人到底把屍首從河裡打撈出來了,圍觀的人有的往前擠,有的往後退。屍體被拖到了岸上,德慶縣的百姓站在圈外踮著腳瞪著眼睛往裡面看。劉岐「撲通」一聲跪在屍體跟前,人們全都愣住了。劉岐看著死屍的臉,眼睛眨巴了好幾下,鼻子和嘴巴癟了,他「哇」的一聲喊了出來,叫聲在空中轉了個彎,帶著水音撲下來。

「老婆!我那苦命的老婆哎!」

朱家的佃戶懵了,你看我,我看你。朱永茂使勁咳嗽了一聲,佃戶們明白了其中的蹊蹺,低下頭誰也不作聲。德慶縣的女人們看到他哭得如此傷心,認定死者是這個傷心欲絕的男人的老婆,由此想到她撇下的孩子,想到沒了女人的家,眼淚跟著「嘩嘩」地往外流。

朱永茂乘勝追擊提高嗓門大聲說:「各位父老鄉親、街坊鄰里,你們也看到了,我們的人是被韓則林的人活活打死的。打官司到了堂上,少不得要麻煩各位做個見證,不求別的,只求實話實說。」

德慶縣的百姓沒有人搭腔,朱永茂讓人把屍首用蘆席捲了,拿繩索捆好,四人扛著走在前面,他和朱勉跟在後面,眾人浩浩蕩蕩地往鎮子里走去。德慶縣的男女老少緊跟在後面去看熱鬧。

韓則林和韓韜在宅院里為朱家的人打進門來做準備,父子倆把院子里的各個角落仔細檢查了一番。安排完前院,去後院視察。鄧恩急匆匆地從後院走過來,看見韓家爺倆他大聲說:「不把我的地借給韓老六,哪能惹出來這麼大的麻煩?現在朱家打上門了,你們趕緊出面,把我的地保下來。」

韓則林冷笑:「一場雨剛過地里就冒出來了毒蘑菇!我把話撂在這兒,誰有本事把我掐死這塊地歸誰,我不死這塊地永遠姓韓。」

鄧恩急了手往他臉上一指說:「現世報的東西,你說話我只當放屁聽!」

韓韜罵道:「老而不死謂之賤,給你臉你別不要臉!」

鄧恩說:「韓家的臉還不如鞋底,沒人稀罕你的臭臉!」

韓則林說:「養你還不如養一條狗!狗見了主人還知道搖尾巴,你除了豬一樣地吃,真是百無一用!」

鄧恩說:「白花花的米飯真能讓我敞著吃,那是天恩浩蕩了。我給韓家種的糧食夠養一百個我。韓家占著我的地,用著我的人,我吃我自家地里種的糧食是正理,我是嚼著你們韓家的腸子了?還是咬著你們韓家的肚子了?怎麼我一張嘴吃你們就咬牙切齒呢?」

韓則林說:「歪脖子好治,犟眼子難調,王八蛋我現在沒功夫收拾你。」

鄧恩說:「對!對!等著官府收拾你吧!」

韓韜瞪著眼睛看著他。

鄧恩問他:「想咬死我嗎?給你!給你!」

他伸著脖子往前湊,韓韜往後躲。鄧恩犯病了,他脖子發僵眼睛發直,身體慢慢往一邊倒,他一把扯住了韓則林的衣袖。韓則林被他拽得往前踉蹌了兩步,他使勁往外抽衣袖,抽了兩下沒抽出來。

「放開!你給我放開!」

鄧恩怕自己摔倒就是不撒手,韓則林急了,拿起立在遮堂邊上的洗衣服用的棒槌劈頭給了他一下子。鄧恩晃了兩晃,血從鼻子里噴了出來。韓則林嚇了一跳,沒想到這一棍子能敲出他的鼻血來。鄧恩抬起手指了指韓則林,「撲通」一聲摔倒在地上。

韓則林扔下手裡的棒槌煞白著一張臉說:「走!」

鄧恩滿臉是血地坐了起來,張著糊滿了血的嘴怒罵,他越罵聲音越高,把韓家的祖宗八代罵得快從祖墳里跳出來了。韓韜兩眼一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轉身撿起來韓則林扔在地上的棒槌,幾步走回來,掄圓了棒槌,「噗」的一聲,砸在鄧恩的頭蓋骨上。

鄧恩哼都沒哼一聲,腳在地上來回踹了兩下,癱在那裡不動了。

這一切被剛從後門出來的田婆看了個正著。

鄧恩走了以後,她還是放心不下兒子田牛,放下手裡的活,想到前院來親自看一眼。眼前的情景嚇得她魂飛魄散,田婆一輩子吃齋念佛,看到如此血腥的場面,她恨不得把兩顆眼珠摳出去扔了。她渾身顫抖,兩腿癱軟,蹲在地上大聲念著佛號:「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突如其來的佛號聲嚇了韓家父子一跳,兒子打死了鄧恩,韓則林已經傻了眼,田婆又在殺人現場猝不及防地冒了出來,韓則林絕望地閉上了眼睛。田婆的眼睛閉得比他還緊,鼻樑上抽起了一堆皺紋,薄嘴唇翻動得飛快,誦經的聲音驚雷一樣在韓氏父子的心上一顆一顆地炸開了。韓韜撲過去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

「住嘴!你給我住嘴!」

田婆鯰魚一樣扭著身子,肚子使勁往前一挺一挺的,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把遮堂踢得「噗噗」響,嘴從韓韜的手掌下面露出來。

「菩薩!菩薩!殺人啦!殺人啦!」她拼盡全力地喊起來。

韓韜後退了兩步,眼前黑得像墨汁塗過一樣,只有中間還剩下一點淡淡的光亮。田婆鬢髮凌亂,瞪著恐懼的眼睛站在光亮中,嘴一張一合地喊著。韓韜聽不見她在喊什麼,他知道風會把她的聲音送出去。他兩眼一閉,掄圓了棒槌,狠狠地一下子,「噗」的一聲悶響,棍子像砸在了自己的頭上,冷風伴著腦漿「咕嘟」一聲冒了出來。一口惡氣卡在嗓子眼裡,憋得韓韜眼睛裡滲出了血絲,脖子上的青筋螞蟥一樣鼓起來。他看見自己的兩條腿輪番飛起來,一腳比一腳重地踹在田婆身上。耳朵里「嗡」的一聲響,他聽見了自己歇斯底里的喊叫聲:「叫你喊!我叫你喊!」

田婆喊不出來了,她天天燒香供佛,第一次開口求佛保命,佛就掉在地上摔碎了。她灰濛濛的眼睛瞪了一下,像定在眼眶裡的兩塊石頭,一動不動了。

兩條人命頃刻間統統死在了兒子的杖下,韓則林的腦袋空了。一雙手因為無處可放,在身子兩邊「簌簌」地抖起來。他嘴唇抖了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韓韜吐出了心裡的這口惡氣,腦袋透亮了,腦門上的冷汗水一樣流下來,他抬起腦袋,疊在父親身後的一張臉驚得他心裡一哆嗦。這張臉白得嚇人,漆黑的眉毛、漆黑的眼睛在慘白的臉上格外地觸目驚心。

滿生按照韓則林的吩咐,關好後門在後院巡視了一圈,又解了個大手。正想回前院去,突然聽到田婆的喊叫聲,以為是朱家的人沖了進來,他拔腿就往喊聲處跑,剛好把韓韜敲碎田婆腦袋的全過程看了個正著,嚇得他膽汁外溢,嘴巴里又腥又苦。昨夜他充滿了殺機,今天真的見有人棒下斃了,他嚇得骨頭都酥了。人比豬好對付,殺豬的時候屠夫要捆綁豬的四蹄,豬會拚命掙扎,會往死了嗥叫。韓韜只一棍子,田婆就死了。看著地上紅白相間的腦漿,滿生心裡一翻,「哇」的一聲吐了。

韓韜緩過勁來,沖滿生招了一下手叫他過來。滿生警惕地看著他半步半步地往後撤著。

「滿生,聽你哥的,過來。」韓則林的口氣像他的親爹。

韓韜說:「我一個人弄不了,你過來幫我一下。」

滿生態度堅決地搖了一下頭。

「你過來不過來?」韓韜的口氣突然嚴厲起來。

滿生的腿「簌」地軟了,過去他怕老爺,現在他才明白眼前這個少東家,才是惡煞:他左手攥著凶,右手攥著殘,兩手握拳,雙風灌耳,怎麼舞都能要了你的命。滿生走得很慢,在離韓韜兩尺遠的地方站住了。

韓韜說:「朱家的人馬上就抬著屍體進咱們家了,咱們韓家得做好準備。」

他一個「咱們」就把滿生划到了韓氏血親里,滿生的心莫名其妙地軟了。

韓韜說:「地比天近,天比地高,一家人不該說兩家的話。咱們韓家被朱家逼得無路可走了,只能以命換命。這件事你得幫一下我,咱哥倆齊心協力,韓家就輸不了這場官司。」

滿生看著他沒有說話。

韓韜說:「這件事除了老爺,就是你知我知,如果再有第四個人知道,咱們三個人的腦袋都保不住。」

滿生口舌發乾,他費力地咽了一口唾沫。

韓則林說:「聽你哥的,等事情平息了,分一股家產給你享用,也算是我們給你的報答。」

聽到這話,滿生周身的血液快速流動起來,既得利益讓他忘了曾經受過的痛苦和委屈,他低著頭走過來按著韓韜的吩咐跟著他幹了起來。

從河邊到韓家的這一段路程不短,朱家人跑得滿頭大汗。經人指點著來到韓家門口,只見大門緊閉,劉岐揮拳拚命擂門,沒有人應答更沒有人出來。劉岐一腳踹開院門,人們扛著屍體沖了進去。院子里寂靜無聲,朱家人衝進了中堂,只見四面門戶緊閉,韓家人蹤影皆無。朱永茂剎住了腳,憑本能他覺得不對,這個不對藏在哪裡,他一時說不出來。青石鋪就的院子像暗藏殺機的河,一滴水珠落下來能引來洪水的濤聲。劉岐看了主子一眼,朱永茂的黑眼仁往上翻,冷風颼颼地沒有一絲陽氣。他背著手走到門口,轉回身揚著頭說:「人放在屋中間,給我打進去,掘地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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