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棄屍

秦氏沒有想到她真的會死,她把這件事從頭到尾想得很周全。坐地虎開門出來的時候,她吊上去,坐地虎肯定會馬上把她救下來。院子里的腳步聲往門口走的時候,秦氏緊張得連扔兩次才把繩子掛在木頭橛子上。她拎著裙擺,腿顫抖著踩在磚頭上,腳步聲在院門口停住了,秦氏慌慌張張地把腦袋塞進了繩套里。「嘩啦」一聲院子里的人拉開了門栓。秦氏沒有理由再磨蹭了,她咬著牙,一腳踹翻了磚頭。開門的人卻突然改了主意,轉身回屋了。秦氏追悔莫及拚命撲騰,越撲騰,脖子上的繩索勒得越緊。眼睛憋得要從眼眶裡掉出來,嘴張得像晾在河灘上的魚,她想喊「救命」舌頭卻耷拉了下來。秦氏掙扎著朝上翻了一下眼睛,想看看弔死她的這根繩子是用什麼好麻編的,怎麼這麼牢靠?

弔死鬼耷拉在外面的舌頭讓於鐵疙瘩想起來剛才的那個噩夢,這女人莫不是死鬼劉占榮變的?他瞪著眼睛看著秦氏的臉,怎麼看,都不像劉占榮。不管是鬼還是人,都得從繩子上拿下來。於鐵疙瘩塊頭很大,有些蠻力氣,他解下繩索,把人放到地上。摸摸身子還沒涼透,又把手伸到她的鼻口之處,呼吸已經沒有了。這女人他從來沒見過,為何會弔死在自己家的門前?眼下他該怎麼辦?報官?不行!引來一場口舌是非是小,弄不好還會招來一場官司。放在這兒?天一亮鄰居報給官差,照樣是一場飛來的橫禍。黃泥巴掉進褲襠里,不是屎也成屎了。於鐵疙瘩急得兩手「咚咚」地敲著腦袋,他敲出來一個辦法——移屍。於鐵疙瘩把死人拎起來馱到背上。秦氏剛剛咽氣,身子還是軟的,走了兩步就滑了下來。於鐵疙瘩往上一顛,秦氏「咯嘍」的一聲,把殘存的最後一口氣涼嗖嗖地噴在於鐵疙瘩的後脖頸兒上。於鐵疙瘩的冷汗「嘩」地流下來,腿肚子抖出了弧線。他聲音哆嗦著對死屍說:「占榮兄弟,老話說,人死了不能回頭看,應該往上看,你的命在天上呢。咱倆沒有仇也沒有冤,我追過債不假,可找你追債的又不是我一個人。我早就說過,你欠我的那二十兩銀子我不要了,你犯不著借屍還魂跋山涉水地來糾纏我。」

死屍不說話,只是往下滑,於鐵疙瘩牢牢地抓住了她的裙帶,往上一聳,秦氏的腦袋「咚」地撞在於鐵疙瘩的後腦勺上。於鐵疙瘩頭暈眼花,上牙磕打著下牙發出了清脆的響聲。話連不成句子了,他把勁使在了腿上。於鐵疙瘩一路狂奔,累得他腰膝酸軟,心跳出了擂鼓的動靜。拐過街角,一眼看到王老蔫的酒館。於鐵疙瘩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屍體「砰」的一聲扔到門口。秦氏沒有躺下,她倚著門坐在黑影里看著於鐵疙瘩。於鐵疙瘩身上的汗毛刺蝟一樣豎著,他一步一步地往後退著。秦氏的身子一點一點地往前傾著。於鐵疙瘩撒腿就跑,秦氏緩緩地栽倒在地上。

於鐵疙瘩沒看到秦氏倒下,覺得她在身後追他,因為他聽見有「窸窸窣窣」「叮叮噹噹」的聲音跟在身後。聽人說鬼魂只走直線不會拐彎,於鐵疙瘩畫著弧線跑,即使這樣,他還能聽到身後的動靜。於鐵疙瘩恐懼到了極點,他撒開腿瘋了一樣地跑著。耳邊的風聲和身後的「叮噹」聲攪和在一起,於鐵疙瘩覺得心被一雙手拎起來用力往兩邊拽著,疼得他眼冒金星,氣都透不過來了。

家就在眼前了,他一頭撞進院門,「咣當」一聲把門栓插上。衝進上房,回身再把房門緊緊鎖上。鐵匠爐里的火光讓他感覺到了安全。於鐵疙瘩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嘴裡幹得像含了一把鐵沙。他伸手去拿桌子上的茶壺,腳跟著挪動了一下,「嘩啦」一聲響。於鐵疙瘩低頭往下看,他看見一條裙帶像毒蛇一樣盤在腳邊,裙帶上的佩環在火光下閃著黯淡的光。這東西是那弔死鬼的腰上掛著的,怎麼跟著自己跑回來了?於鐵匠腦袋一下空了,他一把抓過腰帶扔到了火爐里,火「忽」地著起來,往上躥了兩下熄滅了。佩環像一隻眼睛在火堆里看著他。於鐵疙瘩一連打了幾個寒顫,他渾身冰冷,腦袋滾燙,暈得有點兒站不住了,掙扎著爬到床上,拽過被子緊緊地裹住自己。

王老蔫的老婆彭氏是第一個聽到動靜的,她支起腦袋用胳膊肘捅了王老蔫。五十多歲的人本來就沒有多少覺了,加上睡覺前生了一肚子的氣,王老蔫睡得不踏實。他閉著眼睛問老婆:「幹啥?」

彭氏問:「聽到啥動靜沒有?」

王老蔫翻了個身說:「鬧貓呢。」

「貓弄不出來這麼大的動靜。」

彭氏一骨碌爬起來說:「不行,你叫小二出去看。」

彭氏是王老蔫的續弦,剛滿三十歲,身材小巧,頗有幾分姿色。王老蔫沒有子嗣,他把彭氏娶回家後,沒少在她身上花費力氣,可是她跟亡妻一樣,連空心蛋都不曾生出來一顆。王老蔫鼠年盼龍年,龍年盼狗年,轉眼晃到五十歲了,繼承香火的人還不知道在哪轉筋。年歲大了體力和精力都不夠使喚,他雇了個店小二幫忙幹些雜活兒。店小二十七歲,奸懶饞猾各佔一角。昨天,王老蔫收了銀子放在櫃檯里,晚上查賬的時候,發現少了十枚錢。怎麼問,店小二都瞪著兩眼說不知道。這樣的事情發生了不止一回,王老蔫是個沒嘴的葫蘆,生了氣愛悶在肚子里。彭氏在枕頭邊上勸王老蔫,僱人辭人都是咱說了算的事,不是已經給他敲了警鐘嗎?如若再發生這樣的事情,就讓他小孩拉屎挪屁股吧。

店小二昨天晚上幹活睡得很晚,天還沒亮掌柜的又把他叫起來,心裡窩火,閉著眼睛哼哼唧唧半天沒動窩。王老蔫抄起面案上的擀麵杖給了他屁股一下子。店小二蹦了起來,揉揉眼睛,看見王老蔫耷拉著臉看著他,沒敢羅嗦,趿拉著鞋跟著王老蔫出來了。院子里的風很涼爽,店小二打了個哈欠,四下看了看說:「大娘聽錯了吧?」王老蔫沒有答理他,他走到院門口打開了院門,店小二眼神好,看見陰影里躺著一個人。

他說:「那兒趴著一個人!」

王老蔫老眼昏花,他眯著眼睛看了一會兒還是不敢斷定,問店小二:「是人嗎?」

店小二說:「是個醉漢。」

王老蔫說:「你過去好好看看,認識還是不認識?要是左右的鄰居,去把他的家人叫來趕緊扶他回去。」

店小二跨出門去,彎腰粗粗地看了一眼,天太黑,看不出來模樣長相。

他說:「不認識,看樣子是個馬夫。」

「你怎麼知道是馬夫?」

「這不是有一條馬鞭嗎?」店小二指著那人旁邊拖著的一根繩子說。

王老蔫說:「既然不是這條街上的人,就由他去吧,酒醒了自然會回家去。」

店小二跟著王老蔫往回走,走了幾步又回頭看,那根馬鞭子怎麼也能換幾個大錢。這酒鬼醉得被豬啃了臉都不知道疼,我拿了鞭子他也不會心疼。小二跑過來,伸手去拿鞭子。鞭子的末端被壓在那個人的身子下面,他抽了兩下都沒抽出來。店小二使勁一扯,卧在地上的人被他拉得直立起來。這下店小二看清楚了,站在他眼前的是一個弔死的女人。手裡的馬鞭是拴著她脖子的上吊繩。店小二喊了一聲,喊聲衝出來的時候分了好幾條岔路,驚得王老蔫差點尿了褲子。他回頭一看,眼前的情景叫人毛骨悚然。血從腦袋「唰」地褪到腳跟,王老蔫嘴臉烏青,牙齒咬著舌尖,站在那裡只有出氣沒有進氣。

店小二扔了繩索,撒腿往回跑,秦氏「撲通」一聲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店小二和王老蔫撞在一起,兩人擠在牆角「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

彭氏聽到店小二的叫喊聲披著衣服出來,她大聲問:「半夜三更喊啥?詐屍了?」

店小二說:「死人!」

「啊?」彭氏也嚇了一跳。

「弔死的,就,就躺在咱家的門口。」王老蔫舌頭和牙粘在一起攪拌不開了。

「認識不認識?」彭氏問。

店小二說:「從來沒見過。」

王老蔫說:「趕緊報官。」

彭氏瞪了王老蔫一眼說:「真是越活越笨,這種事躲都躲不過來,你還往身上攬?」

「不是我攬,她躺在咱家門口,你躲得了嗎?」

彭氏說:「趕緊把她從咱家門口弄走。」

「弄哪兒去?」王老蔫問。

「越遠越好,要是真的攤上這沒頭的官司,跳進河裡都洗不清。」

店小二靈機一動說:「乾脆扔到河裡讓她順著水往下游飄,飄到哪兒都跟咱們店沒關係。」

彭氏說:「小二說得對,趁天黑,趕緊的。」

王老蔫和店小二抬起屍體,匆匆忙忙地往河邊走。死人的身子很重,王老蔫上了歲數,氣喘如牛,腳步越走越沉,快挪不動了。

店小二說:「再走幾步,咱就到河邊了。」

王老蔫說:「不行,咱們得往河裡走,河邊的水太淺,水流沖不走。」

「那衣服不都濕了嗎?」

王老蔫四下看了看,說:「那有條船,咱們把她扔到船上,划到河中間再扔下去。」

店小二和王老蔫解開纜繩把屍體扔上了船,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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