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毒打過誡

太白睡了,秦氏坐在牆角里連袍衫都沒敢脫。孫元德今天特別反常,除了進門的時候踢了她一腳,再也沒動過她一手指頭。孫元德在長條飯桌旁邊一杯一杯地喝悶酒,人像影子一樣地安靜。高度緊張耗盡了秦氏身上的最後一點兒力氣,她忽悠一下睡了過去。孫元德斜了她一眼,慢慢地把杯里的酒喝完,站起來走到秦氏跟前,一聲不響地看著她。秦氏腦袋靠著牆睡得很沉,昏暗的燈光給她的臉投上了一層陰影。孫元德伸手揪住她沒有任何裝飾的頭髮,使勁一扽,把她拖到地上。秦氏被劇痛驚醒了,她兩隻手捂住了腦袋驚叫道:「他爹,他爹,你鬆鬆手。」

孫元德咬著牙根,把頭髮往手腕上又死死地纏了一圈。

「賤人,你偷了幾個漢子?姓啥?叫啥?痛痛快快說出來,別等我拿刀子拽著你的舌頭一句一句地往外割。」

秦氏疼得舌頭抵住上牙膛,氣都喘不勻了。孫元德揮手一個嘴巴子,秦氏猝不及防,腦袋往後一甩,脖子「咯噔」一聲響,眼前金星飛舞。孫元德上來一腳把她踹倒了,秦氏的嘴磕在地上,鮮血流了出來。

孫元德罵道:「賤婦,你多威風,用屁股把我祖宗八代的臉輪番坐了一遍。」

「他爹,我沒做對不起你的事。」

孫元德冷笑:「老話說,賭棍發誓,唱戲的挨刀,沒一樣是真的,我不打斷你的骨頭,你說不了實話。」

孫元德抄起一根豎在牆角的棒槌,劈頭蓋臉地朝秦氏打去。秦氏疼得滿地打滾,一聲一聲地慘叫著:「饒了我吧!你饒了我吧!」

太白驚醒了,縮在牆角眨著眼睛看著爹娘。屁股下面的褥子上洇出來一片水跡,很快就擴大了。

「淫婦!你把臭鞋底子扣在我的臉上,我叫你也要不成這張臭臉!」孫元德呲著牙咆哮著。

秦氏拚命掙開了孫元德的手,飛身上了床,她一把揪過來太白,死死地摟在懷裡。孫元德體虛,一通暴打耗盡了元氣,他癱在凳子上喘息著說:「賤人,你給我老老實實地說,你們倆是怎麼勾搭上的?說清楚了,我饒你一命,說不清楚你別想活過今天晚上。從頭開始說,一處也別落下。」

孫元德的狠,秦氏是一路領教過來的。被逼不過,她開口說了。她從雜貨店開張說起,因為害怕,話說得有點亂,慢慢地條理清晰起來。講到老闆趙福,秦氏的臉活泛了。她講了他怎麼給她進顏料,怎麼借給她圖譜,他說什麼了,她說什麼了。孫元德從來沒耐心聽她說話,這一次他要耐著性子仔細聽。可是他喝了太多的酒,秦氏的臉在他的眼裡大得像一隻四升的盆。秦氏眯著一隻眼睛,往他的瞳孔里看,倆人的視線撞在一起,「喀喇」一聲響。孫元德的腦袋「嗡」的一下,房間里的桌子、椅子和床全部豎了起來。一個面目不清的男子,從樑上盤桓而下,秦氏撲過去,倆人抱在一起,拉著手壁虎一樣在牆壁上走,他們越走越快,旋風一樣轉到了屋頂。低頭沖著他笑。孫元德「撲通」一聲摔倒在地上,他的手摸著棒槌掄起來狠狠砸過去。

秦氏把兒子朝旁邊一推,太白滾在床上。棒槌「噗」的一聲,砸中她了的肩膀,秦氏差點昏過去,肺像震炸了,嘴裡暴出來一陣嗆咳。

孫元德搖搖晃晃走到秦氏跟前,一把揪住她的衣領把她拖下地按在牆上,臉對著臉小聲道:「淫婦!你把那淫賊藏到哪了?」

秦氏說:「家裡從來沒來過人,不信你問太白。」

孫元德手一甩鬆開了她,說:「問他?還不如問圈裡的豬!想偷人的賊,哪個不會飛?牆頭上、屋樑上哪一處不能藏身?」

秦氏說:「你找吧,找出來,剝了我的皮,我都不會哼一聲。」

孫元德說:「靛青缸里撈不出來白布,再他娘的嘴硬,我把你的蛋黃打出來。」

秦氏絕望地說:「你是不想讓我活了。」

孫元德說:「你要家雀跟著夜蝙蝠飛,我不留你。廚房裡有刀,井口也沒蓋著,投井抹脖子隨你選,去!趕緊去!」

秦氏口苦身熱,瞪著一雙淚眼看著孫元德說:「真要我死?」

孫元德說:「淫婦,你頂著我的天,踩著我的地,吃著我的飯,還要把烏龜王八的帽子扣到我的腦袋頂上,這不是鼻涕往上流嗎?你說你清白得有清白的膽量。」

秦氏嘴唇哆嗦著不說話。

孫元德說:「把你那腸子收拾得緊緊的,趕緊給我死到坐地虎家門口去,這樣既表明了你的清白,也摘了我的醜名。」

涼氣從腳心躥到頭頂。秦氏整個人都癱軟了,身子靠住牆,腿軟得往下溜,她坐在了地上,上牙磕打著下牙齒,響得如同敲木魚。孫元德說:「膽子被淫賊偷走了是不是?」

秦氏拚命搖頭。

孫元德說:「人橫豎都是一死,你先走一步,不就是比我少吃幾年飯,多睡幾年覺嗎?」

秦氏哽了半天「嗚」地哭出來,眼淚順著臉頰一直流到胸口。

孫元德說:「去不去?」

秦氏搖了搖頭。

「你到底去不去?」孫元德的眼裡放出了凶光。

秦氏態度堅決地搖了搖頭。

「熱蘿蔔粘在了狗牙上,我還不信扯不下來你。」

孫元德跳起來揪住秦氏的頭髮,拖著往門外拽。太白一骨碌坐起來,剛才娘把他推在床上,他縮著頭閉著眼睛趴在那不敢起來,聽到爹逼著娘去死,他的心跳得快從嗓子眼裡冒出來了。爹把娘拖了出去,他跳到地上光著腳追到了院子里。太白看到爹往院子外面拖娘,娘兩手抓著門框死活不肯出去。爹一腳踹得娘鬆了手,緊接著又一腳把她踹到了院子外面。

孫元德一腳連著一腳,踢得秦氏滿地打滾,塵土飛揚。太白圍著娘跑,除了哭沒有一點辦法。

孫元德揀起一條繩子扔給秦氏說:「死去!趕緊弔死去!你要是不去死,就是捨不得野漢子!」

秦氏死死地抱住他的一條腿:「他爹!他爹!」

孫元德一腳踢在她的臉上。秦氏鼻口躥血,太白「嗷」地哭喊出聲:「娘!娘!」

他脫下身上的小衫堵住娘的鼻子和嘴。看著兒子,秦氏泣不成聲。

「兒啊!兒啊!明天你就是沒有親娘的孤兒了,快過來給娘磕個頭。娘十月懷胎生養你一場,逢時逢節一定記得到娘的墳前來給娘燒紙送錢。」

太白「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小雞叨米一樣地給孫元德磕著頭:「爹!爹!你饒了我娘!你饒了我娘吧!」

太白在孫元德的眼前重疊又分開,陀螺一樣轉著。孫元德兩手抱著頭,腦袋裡颳風一樣「呼呼」地響。

他露出來一臉謙卑的笑看著太白問:「你是來索命的小鬼嗎?快套了這賤婦去!」

太白知道爹徹底醉了,他一骨碌爬起來兩隻手拉著娘的胳膊使勁往院子里拽她。他想把娘弄回到屋子裡插上門,爹叫不開就是了,等他酒醒了一切也就過去了,這樣的事以前也發生過。

孫元德暈得厲害,他看著小鬼揪著秦氏往院子里走。心想,娘的,小鬼拉車能把車拉到炕洞子里去。不行!我得把鬼引出去。孫元德踉蹌地追上去,抓住秦氏的兩個肩膀,用盡全身力氣,使勁一搡,秦氏摔出門外,他看見小鬼煙一樣地跟著飄了出去。孫元德反手插上了門栓,靠著門「呼嗤呼嗤」地喘著粗氣。

牆頭上有窸窸窣窣的響動,浮土落下來差點迷了孫元德的眼睛。一個黑影猴子一樣躥上牆頭,飛快地跑著,黑影踩著雞窩跳進院子,箭一樣地衝到門前,扒著門閂要開門。孫元德反應過來,抓住他使勁往遠處一扔,太白「咚」的一聲摔在地上。孫元德看到一團黑霧從癱在地上的身體里飄出來,飄到眼前。他大喝一聲,抄起一把掃帚,舞得八面生風,掃帚刮傷了太白的臉,沖了幾次沒抓到門拴。太白絕望了,扯著嗓子「娘,娘」地哭起來。孫元德心裡「忽悠」了一下,分辨出來這是兒子太白的聲音。孫元德扔了掃帚,揪著太白的脖領子把他拎進屋扔在炕上。太白使勁撲騰,孫元德把他夾在兩腿中間叫他動彈不得。屋頂在孫元德的眼前旋轉,他暈得閉上眼睛,不一會兒就鼾聲大作了。太白哭了一會兒筋疲力盡地睡著了。

眼前兩扇大門關得死死的,院子里沒了一點兒聲音,秦氏一團烈性,萬種傷心。嫁進孫家十載,養兒子,畫瓷胚,操持家,哪一件她沒盡心竭力?豬狗都有一個安身之處,她的命,連豬狗都不如。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這苦才是真的苦。她這一輩子全部心思都撲在丈夫兒子的身上,換回來的卻是手裡的這根繩子。

白天,坐地虎被竇三旺生拖回來,她跳著腳在饅頭店的門口又罵了半個時辰。隔壁的趙福從她的叫罵中知道了來龍去脈。這女人長了一張臭嘴,乾淨人濺上她的唾沫都會惹上一身的爛瘡,況且他對秦氏還真有那麼點不幹凈的心思。趙福躲在屋子裡索性連耳朵也閉上了。坐地虎見罵不出真神,急得手裡的飯鏟子使勁敲了幾下鍋邊。

「貓有貓道,狗有狗道,各吃一路。有眼無珠的騷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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