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重臣屈死,曹操立威 營救老臣

孝安帝以來宦官干政屢禁不止,曹操就親眼目睹過王甫、曹節、程璜、蹇碩及張讓等十常侍的貪婪囂張,他又親自參與過剿殺寺人的政變,當然對宦官沒有好印象。不過等他親身當了一國之王,還是覺得這套制度有其必要。王宮姬妾眾多,他又日漸老邁,萬一哪位夫人送他頂「翠綠冠冕」,叫他老臉往哪兒放?於是魏宮也開始接納寺人,但只充當雜役奴僕,廢除中常侍,僅留小黃門,不得參與護衛和打理文書之事,這便限制了宦官勢力的膨脹。內侍官由士人、寺人並任,這差不多恢複到光武中興以前的舊制,想來曹操祖父曹騰便是宦官,曹操畢竟給這行當留了線生路,這也算對得起祖宗了吧?

如今曹操身邊最得寵的小黃門就是嚴峻,這孩子雖小卻甚伶俐,又是沛國人,滿口鄉音,不但曹操喜歡,後宮眾夫人也甚疼愛,常給他果子吃。但嚴峻在內宮是個撒嬌孩子,見外臣卻頗有些「官威」,若遇到官職低微之人都不拿黑眼珠瞅人家,趾高氣昂驕傲得很。

不過今天嚴峻可瞅了身後這位大臣無數眼了,他在前引路,邁兩步就回一次頭,看了又看,實在沒見過這麼寒磣的人。此人有五十多歲,冬瓜臉,寬腦門,塌鼻樑,左眉高右眉低,三角眼,大下巴,短鬍鬚,前雞胸後羅鍋。這倒也罷了,嚴峻連連回頭就為看他走路——羅圈腿卻內八字腳,能親眼見識這樣的人走路真開眼了!

但與長相既不相符的是他的服色,明黃錦繡官衣,頭戴貂璫冠,銀璫左貂,身披青綬,這可是二千石的侍中才有的裝束。遍觀天下,長得這麼丑又當這麼大官的恐怕只有一人,便是和洽和陽士。

現今除了孔桂,曹操最寵信的大臣當屬王粲、杜襲、和洽,三人中又以和洽最奇。他乃汝南人士,曾受「月旦評」,早年名氣很大卻沒當官,何進、袁紹有意延攬,他一概不從;天下戰亂避居荊州,也沒為劉表效力,直至曹操平定荊州才闢為掾屬。算來和洽投曹之前沒當過一天官,建安十三年起效力曹操,可到建安十八年魏國建立,初封百官他便受任侍中之職,從一介布衣躋身常伯只用了五年,整個曹營再無第二人!王粲以文採得幸,杜襲以忠直受寵,但和洽不一樣,雖身為侍中卻極少入宮陪駕,除大朝會外他連面都很少露。朝中之人皆知他得曹操寵信,卻始終搞不清曹操到底看中他哪裡,莫非貌丑也是優勢?

嚴峻再機靈也是小孩,一瞅和洽便覺好笑,又不敢笑出聲,「吭吭哧哧」地一直把他引到溫室殿外。天氣太熱了,所有門窗都敞著,殿內垂著避蚊蟲的薄紗帳,和洽一眼瞅見——曹操正身著一襲短衫,坐於紗帳之中與人對弈;那對弈者三十多歲、身材高挑、舉止恭順,正是丁儀;曹操身後自然少不了孔桂,正手握一把蒲扇輕輕搖著;而帳外殿角處還垂首站立一人,只能看見背影,辨不清是誰。

不用問,丁儀觀審之後回奏魏王,必是他們君臣商量好了,料到有人來說情,故意擺下這麼個局拒諫。怎麼對付?和洽眼珠一轉,猛一抬手揪住小嚴峻的耳朵:「你這娃娃方才笑什麼?」

「沒有。喲喲喲……」嚴峻被他捏著直叫,「放手!放手!」

外面一鬧驚動了裡面,曹操朝外望了望:「來者是陽士吧?怎麼回事?」

「正是微臣。」和洽答話,卻不肯鬆手,「啟稟大王,這寺人笑臣貌丑。」

嚴峻尖著嗓子嚷道:「我乃大王之內侍,你當眾辱我……無禮!辱我就是辱大王……哎喲哎喲!」這小子還真能說。

和洽醜陋的臉龐抽動兩下,似乎是在笑:「豈不聞『不識無鹽之美者,是為無心』,你這娃娃不過區區內侍,以貌取人實在該打。」

曹操樂不可支:「你一把年紀了,怎與個孩子置氣?」

「去吧!去吧!」和洽這才鬆手,既而朗聲道,「臣以為這些少年人實該管教,自恃恩寵驕縱無禮,上失公道下違人意,正直之士豈不寒心?」

丁儀攥著棋子的手一顫——這話說誰呢?

曹操一笑置之:「陽士莫非為毛玠之案而來?孤已有主張,不必多言。」

和洽腦筋一轉,笑道:「臣為漢中之事而來。」

「漢中之事?」

和洽借著說話的機會溜溜達達來到殿上:「主公雖得漢中而未拔蜀中,近聞張郃率部入巴郡與張飛相爭,此孤軍深入恐不得勝。漢中近敵而遠我,大軍又已撤回,長此以往必成敵進我守之勢,兩軍僵持所耗甚眾,不若將漢中軍民一併遷回關中,暫息兵戈可保無虞。」

曹操差點兒笑出聲來——這麼辦豈不是把漢中拱手讓與劉備了嗎?料是和洽故意沒話找話,便不理他,只道:「容孤想想再說。」又拾起棋子繼續下棋。

和洽順口說了這番話,才看清原來殿內站的是虎賁中郎將桓階,見他滿面無可奈何之色,想必也是為毛玠之事而來,碰了釘子。和洽暗挑大指——好個桓伯緒,如今無人不知你保曹丕,此時百官緘口,你卻不避嫌疑還肯出頭,真硬漢子!

他心下這麼想卻不動聲色,若讓魏王誤以為他們串通好的,反倒不好辦了。和洽也真有主意,一聲不吭邊上站著,就仰臉瞅著魏王。他瞅曹操,曹操能不看他嗎?問題是他這張臉實在看不下去。曹操明知道他為何而來,可他偏偏顧左右而言他,又拿這張醜臉對著自己,沒一會兒工夫曹操腦子就亂了。

「不下了……」曹操把弈局一推,「和陽士,孤實言相告。毛玠毀謗之言還在其次,他是故意為崔琰鳴不平,此乃損君恩而從私義,殆不可忍!昔蕭何、曹參與高祖並起微賤致功立勛。高祖每陷危困,二相恭順,臣道益彰,所以能終身富貴榮及子孫。毛玠隨我起於兗州,崔琰不過袁氏舊僚,即便論情分也當更與孤相厚,何況有君臣之分?孤三令五申不準再議崔琰之事,他竟如此倚老賣老大放狂言,怎叫孤不恨?」

桓階不禁瞥了和洽一眼——還是你高!我勸半天都不理,你往這一站他自己全說了。

丁儀卻暗暗埋怨曹操——大王糊塗,這丑鬼最會諷諫,難纏得緊,可千萬不能理啊!

果不其然,和洽全不管曹操這一套理由,只眨巴眨巴眼睛,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大王不提,臣倒把這事忘了,既然提起,臣也該說兩句。」

曹操又好氣又好笑,抓把棋子往盒裡一拋:「說說說。」

「毛玠因何獲罪臣不清楚,但案子既然出了,要審明問清才好。依臣之見不妨叫檢舉者到大理寺與毛玠對質,也好水落石出。」和洽早得了大理寺的消息,打蛇打七寸。

曹操真後悔與他多言,倒叫他反將一軍,蹙眉道:「不行!案子自要審明,但檢舉者也是出於忠心,孤豈可讓他暴露人前?」說話間不自禁瞟了丁儀一眼。

和洽咬住不放:「大王所言差矣。是非曲直理當分明,若真如檢舉者所言,則毛玠訕謗屬實,其罪非天地所能載。若檢舉者所言不實便是誣告,當懲戒此卑鄙小人以儆效尤。臣並不敢偏袒毛玠,但毛玠早年投效特見拔擢,剛直忠公為眾所憚,按理推想不當有此行徑……」

丁儀聽這話就有氣:你說不偏袒,這話還不是偏袒之意?

剛要插言質問,卻聽和洽又把話圓了回去:「然人情難保,或因一時之私而發悖逆之言,亦未可知,故需雙方對質以驗其實。大王維護檢舉者,雖出於恩澤仁愛之心,卻使是非不明曲直難分,只恐群臣見疑有失人望。」

他這番話說兩頭的理,並非一味偏袒,曹操沒法不答,便道:「孤不讓雙方對質,正是要求個兩全,既要毛玠明言其過,又要保檢舉者無礙。」曹操心裡有數,先前徐奕罷官、崔琰自盡,丁儀已有些不得人心,真要是兩方對質,借著輿論之威這官司都可能打翻了。

「天下事有得有失,並無兩全。」和洽往前湊了幾步,「若毛玠果有謗主之罪,當肆之市朝;若無此意,告發者誣陷大臣以誤主聽,也當嚴懲。二者不加檢核,糊塗審理人心難服,臣竊不安矣!」

「不可!」曹操讓他擠對得有點兒掛火了,「朝廷方立干戈未息,安可使同殿之人兩相攻劾?昔晉之狐射姑刺陽處父於朝 ,此當為君之誡也!」

和洽又湊兩步,已到了紗簾邊,抬手一指丁儀:「大王何必引經據典,是非曲直乃是公理,何不直言有回護此人之意?」丁儀臉都白了,不知他要幹什麼,孔桂也摸不清風向。

曹操完全沒料到他把話挑明,又羞又怒,把棋盒一摔道:「不錯!正禮乃故人之子,又頗有才略忠於寡人,私之有何不可?」

和洽直挺挺往地下一跪:「大王所言有理,臣無不心服。但臣有一事不明,想請教大王。」

「說!」曹操已不勝其煩。

和洽突然壓低聲音,抬起頭直視曹操,和顏悅色緩緩道:「大王寵信乃臣子之榮耀,有所回護也屬情理,無可厚非。不過您既能回護一介晚生,為何不能回護輔保您二十多年的老臣呢?」

「呃……」曹操無言以對啦!

是啊,辛辛苦苦給你賣命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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