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重臣屈死,曹操立威 崔琰下獄

鄴城最熱鬧的地方要屬臨淄侯府,雖是坐落於城東北的戚里,與五官將府只隔兩趟街,卻完全是另一番天地。曹丕的府邸恬靜優雅,甚至有些冷清。曹植這邊大不相同,他本以詩賦馳名,府內從事也多風雅之人,招惹得鄴下文人紛至沓來;最近不少官宦子弟也登門拜謁,你來我往、吟詩贈賦、彈箏撫琴,整日熙熙攘攘門庭若市。

臨淄侯是愛風雅之人,似乎還嫌這府里情趣不夠,去年又派人從兗州成武一帶移植了不少牡丹,都種在當院里。如今正值乾旱,虧了曹植招了一幫弄圃能手小心栽培,竟盡數開放,奼紫嫣紅葳蕤生光,清香飄逸宛如仙境,大清早就引來一群風流文人。荀緯、王象、劉偉各顯身手每人都作了一篇《牡丹賦》,互道短長皆有得意之色;劉表庶子劉修也是這府里常客,掛名議郎並無實職,孑然一身獨居鄴城的公子哥,比他那個在許都當傀儡高官的哥哥享福多了,半肚子詩書,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卻專好臧否旁人文章,拿過詩來就咋舌:「不美啊不美!」腦袋晃得似貨郎鼓,又說不出門道,逗得眾人呵呵直笑;那旁青石上擺了弈局,倆少年戰得正酣,一個是樂安才子任嘏,一個是夏侯淵幼子夏侯榮,兩人都有神童之名,真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引得府中眾侍從都來圍觀。

眾人正暢談風雅各取其樂,卻見文學侍從鄭袤急匆匆闖進院來:「侯爺可在這邊?」

「鄭兄來得正好。」王象正與劉修舌辯,見他來了忙一把拉住,「小弟剛寫了篇文章,劉賢弟又說不好,你來評判評判。」

「不看!」鄭袤慌慌張張,哪有心思與他說笑,「侯爺在哪兒?」

王象見他推脫甚感無趣,嘟嘟囔囔道:「不知道,一早就沒見,八成還在書房裡吧。」這幫人常來常往隨便慣了,即便沒見到曹植照樣我行我素。

「誒呀……」鄭袤心裡起急,指著眾人嚷道,「你們也太拿自己不當外人了,此乃臨淄侯府!還有沒有點兒規矩?」說罷一甩衣袖,快步奔了後院。

眾人竊竊議論:「這廝今天中什麼邪了?不理他,下棋下棋……」

此時此刻曹植確實還在書房,最近父親沒交什麼差事,入宮請見十次倒有八次不見,大好時光閑著作甚?可不就與朋友四處盤桓唄!昨晚二哥曹彰做東,兄弟們去了不少,竟還招了幾名歌伎,鬧到定更天才散,曹植回府很晚,也不願再到後宅驚擾,就在書房裡糊裡糊塗睡了半宿,未免有些疏懶,洗簌完畢聽說大夥都到了,剛要出去支應卻被劉楨、司馬孚攔下,硬生生要上什麼諫書:

曹植哭笑不得地看完諫書,瞅瞅跪在一旁煞有介事的劉楨:「怎麼回事?如今怎麼連你也學會這一套了?」

劉楨一本正經:「屬下是為侯爺著想。」

司馬孚跪在另一邊,也跟著幫腔道:「公幹所言極是。」

「采庶子之春華,忘家丞之秋實……倒是篇好文章。」曹植輕輕把它放在一邊,笑道,「是我沒睡醒,還是太陽從西邊出來?叔達若說這種話我不奇怪,可你還是瀟洒詼諧的劉公幹嗎?」

劉楨不禁愴然——自從獲罪被釋他就再也瀟洒不起來、玩笑不起來了,果真就像那塊石頭一般稜角已磨盡。宦海沉浮絕非遊戲,明槍暗箭是是非非,身在其中不可能嬉笑怒罵無所顧忌,胡鬧了半輩子,也該回歸正道了。

「屬下平素不謹,深以為今是昨非,懇請侯爺納此良言,屬下感激不盡。」說著劉楨磕了個頭。

「人之相交貴在率真,你又何必這副素麵朝天的樣子?」曹植甚感可惜,「邢子昂北土彥士,我平素禮數未敢有虧,重春華而忘秋實又從何談起?」

劉楨道:「侯爺對邢公確實恭敬有禮,但您整日招攬一群不羈文人,言笑不拘親昵戲狎,邢公那等保守之人如何看得慣?人分長幼,德有高低,他號稱『德行堂堂』,怎屑與劉修、王象這般人為伍?」

司馬孚也接茬道:「前番邢公密奏之事侯爺難道忘了?如今楊修已數月沒登咱府門,丁儀兄弟也很少來了,旁人尚知避嫌收斂,侯爺實在應該收一收鋒芒才是,似五官將……」

「像大哥那樣還有意思嗎?」曹植打斷他話,背手起身,「畏首畏尾虛情遮掩,還有何意趣?我本就無意與他相爭,不過想為國家、為父親做些事,若因俗世侵染毀我之心性,不能為也。」

司馬孚卻道:「人間之水污濁,野外者則清潔。俱為一水,源從天涯,或清或濁,所在之勢使之然,非干心性也。侯爺品性純良無以復加,然不能融於世,又談何作為?天道有真偽,真者固與天相應,然偽者人加智巧,亦與真者無異。只恐侯爺之誠未能感天,卻被矯情偽飾者所擾。」他這話已說得十分露骨,不管他兄長如何立場,至少他是真心實意想輔佐好曹植。

曹植卻只微微一笑——司馬孚自從入府幾乎天天向他諫言,他固然念其一番好意,但早已不大當回事了。

劉楨見他全不在意,又道:「克己復禮本為國之正道,侯爺豈能不納?」

「哈哈哈……」這種話從劉楨口中說出,曹植總覺好笑,「公幹亦知克己復禮?外面那些朋友嬉笑戲狎,論起來你可是始作俑者!」一句話倒把劉楨噎得無言以對,真不知這些年他與曹植意氣相投,是幫了他還是害了他。

司馬孚還欲再諫,忽見鄭袤急匆匆闖了進來:「啟稟侯爺,崔公被大王下獄了!」

一時間所有人都呆立當場,劉楨疑惑地問:「哪個崔公?」

「還有哪個崔公?崔季珪崔大人。」

「胡言……怎麼可能……」曹植三人面面相覷都不相信。在他們看來崔琰不但是國之忠良,還是曹操所倚重的大臣,十餘載恪盡職守,怎麼可能獲罪?

「千真萬確!」鄭袤急得跺腳,「有人與崔公作對,尋了一封他與楊訓往來的書信呈獻大王,也不知上面寫些什麼,大王看後指責言辭不遜,派人連夜將崔公抓捕入獄。今晨消息傳開,眾臣都爭著往宮中求情呢!」

曹植蹙眉片刻,卻道:「料也無甚大事,這般老臣父王不會隨便處置。以前賈逵不也下過獄么?前幾日徐奕遭斥罷官,如今不還在朝里掛著議郎的銜么?崔公秉性倔強難免與人結怨,父王自會明察秋毫,再說還有群臣保奏,料也無妨。」

「借一步講話。」鄭袤也不顧尊卑了,拉著曹植出門來至檐下,耳語道,「我聽宮中之人傳言,構害崔公的好像是丁儀。」

曹植一怔,頃刻間明白了——丁儀欲扳倒崔琰助我登位,怪不得近來少來我府,果真是故意避嫌;可崔琰是耿介忠義之人,若這樣被丁儀整倒,豈不是我害了他老人家?

「丁正禮做事太過偏激,事先竟不與咱商量。」鄭袤話要說又恐劉楨他們聽見,小聲嘀咕著,「聽聞信中所言非同小可,大王震怒已極,絕不會輕饒崔公。此事關乎侯爺聲譽,無論如何您得入宮保奏,免得旁人說三道四啊!」

「這……」曹植犯了難。論情論理都該出頭為崔琰說句話,無奈他原配夫人乃崔琰侄女,連信上寫的什麼都沒搞清楚,這麼冒冒失失跑去保崔琰,倒似是徇私情!曹植暗暗埋怨丁儀做事不當,左右為難正不知如何是好,又有家僮稟報:「夫人請侯爺後宅敘話。」

「你且等等。」曹植甩下鄭袤先奔後面,一進後宅垂花門,就見妻子崔氏跪於當院,後面還有一堆女眷,皆是崔家之人,也都陪跪著,「你們這是……」

崔氏以膝代步爬到丈夫身前:「賤妾懇請夫君救我叔父一命!」

曹植與她雖不敢說舉案齊眉也甚是恩愛,連忙攙起:「你這又是何必?我自會想辦法,這事急不得。」

崔家之人怎能不急?崔琰之女跪在地上泣道:「侯爺豈不知我父何等忠良?昨夜虎豹士闖入我府,不由分說就將他繩捆索綁拿往監中,大王天威難測,若再不救只恐……只恐……」話未說完已泣不成聲,眾女眷也都跟著哭。

還有個衣飾華貴的老太太,也不知是崔家什麼人,又是叩頭又是央求:「我家大人阻侯爺為嗣,老嫗代為謝罪。只求侯爺念在與崔氏聯姻份上,您就高高手,饒了我家大人吧……以後清河崔氏對侯爺忠心不貳……」

「啊呀!這從何說起!」曹植就怕有人瞎揣摩,可現在連內眷都認為崔琰是他害的,怎逃世人悠悠之口?懶理是非偏偏惹上是非,曹植急得團團轉,一院子女眷攙也不是、扶也不是,妻子也跟著啼哭不止。

曹植把心一橫:「也罷,我去求情便是。」回到前院見鄭袤連馬都叫人備好了——聽說夫人找他,就料到得鬧這麼一出!

兩人牽馬出院,外面相候的賓客一股腦兒圍上來施禮。劉偉笑呵呵道:「在下特來請臨淄侯赴宴,鍾公新近舉薦一個才子,還是尊家同鄉,名喚魏諷,談吐風流出口成章,已在西曹備選。今日我與家兄做個小東,邀了不少好友,連宋仲子先生也要來,請侯爺賞光。」劉偉的家兄正是曾為五官將文學,又調任朝臣的劉廙。

這會兒哪還有工夫赴什麼宴,曹植把崔琰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