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誤打誤撞平定漢中 兵進南鄭

建安二十年七月,曹軍打破陽平關,爭得蜀地門戶。在曹操一生征戰中這次勝利是最僥倖的,鹿群襲營、部隊迷路、大霧茫茫,諸多因素成就了這場勝仗,或許當真是老天幫忙吧。

可對於張魯而言就是「天官降罪」了,陽平關集結了漢中最精銳的部隊,這一戰死傷逃亡散佚殆盡,本錢賠個精光;張衛雖連夜逃回南鄭,卻已無力再組織抵抗。無奈之下張魯只得放棄南鄭逃往巴中,投靠蠻夷部落。他一走等於把漢中拱手讓給了曹操,不到半個月時間南鄭、沔陽、成固、褒中、錫縣、安陽六城相繼被曹軍佔領;盤踞在上庸、西城的申氏土豪也迫於無奈獻城歸順;再加上本已在手中的房陵,整個漢中九縣完全落入曹操掌握,一條連接荊州與益州的交通線打通了……

當曹操率群僚踏入南鄭的那一刻,眼前的一切無不使他們驚訝,這簡直是來到了另一個國度。這裡的百姓已在張魯統治下生活了三十載,漢家法令喪失殆盡,所有人遵循的都是天師道教義。年少之人自生下來就在這片土地,漢中又艱險四固,不啻為國中之國,有些人竟不知漢家天子為誰,也不清楚天下是何等局勢。

沒有律令、沒有衙役、沒有錢幣、沒有商賈,百姓卻生活得有條不紊。路上義舍里的米肉可以任意拿,卻沒人貪心多取;犯罪之人竟以修橋補路的方式贖罪;教中祭酒、鬼卒與普通百姓並肩而行,沒有等級差異……最令曹操震驚的是府庫,張魯逃走竟沒帶走一絲財貨,庫內金銀布帛堆積如山,甚至有不少還是蘇固當太守時的東西,封存了三十年;更難得的是南鄭在無人統馭的狀態下維持了半個月,其間竟沒人打這些財寶的主意!

「張魯如今在哪兒,打聽清楚了嗎?」目睹了這些,曹操已迫不及待要見見這位天師。

辛毗稟奏:「他從米倉山遁往巴中,投靠了夷王朴胡、賨邑侯杜濩。」巴郡山嶺眾多,聚集大量蠻夷。其中板楯蠻 是勢力較大的一支,其首領朴胡統轄羅、朴、督、鄂、度、夕、龔七個姓氏的部落,自稱「七姓夷王」。賨(g)人 也是一個不可忽視的族群,乃殷商時期賨國後裔,其首領被漢廷冊封為賨邑侯,世襲罔替,免繳租賦;如今的賨邑侯杜濩與張魯甚是交好。

這些部落原本成不了氣候,只因天下大亂,他們趁勢而起,雖然沒多少兵,卻頗具地方人望,故而劉璋、張魯皆欲收南蠻為己用,多年與之共處。曹操嘻嘻而笑:「孔丘有言『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賈者也。』我看張魯也是待價而沽,你看看這些教民和蠻夷,沒有他張魯能得這地方的民心嗎?」

孔桂就在一旁聽著,忙道:「天下之民皆感主公之恩,他張魯又算什麼?我看這妖人是惺惺作態,自知罪孽深重,留府庫以媚主公。」

「非也非也。」曹操凝望著豐厚的倉廩陷入遐想,好半天才感嘆道,「漢中被他治理成這樣,他還要錢財何用?一個人要是活到不靠錢就能生存的地步,就不是惺惺作態所能達到的了……」這話中竟有一絲欽羨嫉妒之感。

孔桂見他並無恨意,話鋒一轉又改成了讚譽:「主公說得是,既稱天師多少也得有點兒道行,可能這些米賊也會些修養長壽的秘法,主公何不招來問問。」

曹操反而道:「不提這個我倒忘了,皇甫隆至今還沒回信吧?」嚇得孔桂連連退步,再不敢往前湊,回頭瞅了身後的趙達、盧洪——拿下漢中老頭子本來挺高興,也不喊頭疼了,可自昨晚這倆人來到,密談之後脾氣又開始陰晴不定,他們到底說了什麼?

「陳季弼、辛佐治,你們清點府庫之物登記造冊,然後派人搬到軍中。傳令所有將士一律城外駐紮,不可侵擾百姓,召集遺留的教眾祭酒到咱營中敘話。」只傳了這兩道命令,曹操便轉身而去,「走吧,這地方不是咱們待得了的……」

一行人剛出郡府大門,就見曹真、曹休親自押著一老叟走過來。曹操剛要喝止,仔細打量那老者,不禁笑了:「劉老將軍,你我甚是有緣,又見面了。」

那被俘之人正是當年參與關中叛亂的老將劉雄,聞曹操譏笑,實無言可對,唯有嘆息。

曹操也知此人詼諧,一把揪住他白鬍子,笑道:「你這老傢伙,終究被我找到了,還往哪裡跑?」

劉雄忍著羞,訕笑道:「我都快七十的人了,黃土埋到脖子,還跑什麼?任由您處……哎喲!」

曹操用力一扯他鬍子:「其罪已懲,鬆綁吧。」

綁繩鬆開,劉雄捂著被扯得生疼下巴,支支吾吾:「謝明公。」

曹操質問:「當年我兵入潼關你本已歸順,部曲不降挾你為惡,倒也可寬恕。但既然軍敗就該復歸於我,為何還隨之逃竄,一錯再錯跑到漢中?」

劉雄低聲細語:「辦事不成何顏再見明公。我這老臉怕羞……」

「嘿嘿,」曹操信手往身後一指,「你見了我便羞,可見了你羞的還大有人在呢!」

劉雄順著手指看去,見閻行與成公英也在隨員之中,當年這一文一武乃韓遂膀臂,如今都降曹了,閻行以反韓之功受封列侯,成公英竟做了征西軍師。二人見了劉雄甚是尷尬,把頭壓得低低的;再仔細打量才發現,楊秋、鞠演、蔣石、田樂、陽逵之流皆在,一邊還站個嬉皮笑臉的孔桂,全是老熟人。劉雄弓著的腰立刻直起來,袒胸疊肚破口大罵:「你們這幫兔崽子,當初老子勸你們降你們不聽,如今反把我撂旱地上了。可惡!」

蔣石也覺自己這幫人辦事有點兒不地道,嘻嘻強笑:「老將軍,這個、這個……良禽擇木而……」這事該怎麼解釋呢?

陽逵本劉雄部下,更是羞得無地自容,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楊秋臉皮厚實,憨笑道:「老將軍,您是養兒養女的人,我們見了您誰不叫兩聲好聽的?您在西州德高望重,豈能跟我們這幫小孩子一般見識?」其實他也四十多了,真張得開嘴。

「是是是。」涼州眾將無不附和。

劉雄還欲再罵,曹操卻攬住他脖子道:「他們說得也是,你一把年紀該歇歇了。我復你騎都尉之職,但西州初定戰事未息,不適合養老,我替你在東州擇一山清水秀之地,你去安享餘生豈不甚美?」曹操這不單是好心,只因劉雄在關西資歷甚老,即便他自己不想鬧,難保別人不再像馬超那樣借他名氣挾持作亂,前車之鑒不可不察。

劉雄也知曹操怎麼想,順水推舟道:「全憑您發落。」

「聽說程銀、龐德也跟著張魯跑了,老將軍能否聯繫上?」

「主公意欲作何?」劉雄提高警惕。

「幫我捎句話……」曹操拍拍他肩膀,「以往之事一筆勾銷!」

「遵命。」劉雄弓著老腰深深一揖,「丞相實在寬宏,老朽替崽子們謝您大恩大德。」抬起頭卻見曹操早帶著人走遠了。

出離南鄭還沒到轅門,就見大群士兵手持利刃簇擁著十幾個黑衣人;留守大營的許褚、王粲、路粹、司馬懿也在旁候著。這些黑衣人多半是天師道中下級祭酒鬼卒,沒資格隨張魯一起逃走,見曹軍進城早嚇得膽戰心驚,這會兒叫他們來,他們敢不來嗎?

曹操揚揚手:「孤傳令請他們來,不是抓他們,把兵撤走。」

許褚拱手道:「唯恐左道之人不利於主公。」

「他們若真有邪術早在陽平關用上啦!」

「諾。」許褚撤走士兵。

孔桂料曹操必要抖抖威風,忙不迭尋了張杌凳讓他坐下說,可他卻沒坐,一邊溜達著一邊道:「昔張角以妖法惑眾,美其名曰『太平道』,幾壞大漢天下。但上天不容此狂徒,終究殄滅,孤也曾參與征剿。天下至德不過聖王之法,其餘皆旁門左道,或騙取錢財,或煽動作亂。西門豹治鄴,沉殺群巫;王仲任撰《論衡》,盡破邪說。歷代對這些巫妖術士都是要禁絕的……」

那幫黑衣人越聽心越寒,膽小的直顫抖——看來難逃一死啦!

不過曹操話鋒一轉,輕描淡寫道:「天師道卻有所不同,張輔漢本太學出身,惡於朝政幽居傳道。你們在漢中三十年,也算與民秋毫無犯,雖非正當教化,畢竟使此間安定一時,百姓也念你們的好,可見張公祺還不算是巫妖……」

聞聽此言大夥懸著的心又放下了,曹操沒有直呼張陵、張魯的大名,而言其字,可見還是尊重的。

但曹操口氣又一變:「但興兵割據也是重罪,何況助馬超、韓遂等賊禍亂關中?你們這些脅從之輩也應處決!」

眾祭酒又驚——還是活不成。

「好在……」曹操頓了頓,又緩和下來,「陽平關既失,張公祺尚知就此隱遁少傷黎庶,郡縣府庫也一律封存,念在他這點仁義之處我就不追究什麼了……」

簡直冰火兩重天,這幫人聽得忽冷忽熱,實不知還會不會再變。

曹操見他們皆有敬畏之色,便不再嚇唬了,坦言道:「離亂以來百姓甚苦,以道法治之雖非正理但亦可鑒。」說著從懷裡掏出卷書,竟是張氏祖孫批註的《老子想爾注》,「張氏言『治國之君務修道德,忠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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