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誤打誤撞平定漢中 誤打誤撞

朦朧迷霧掩蓋了複雜局面,就在漢中軍大快朵頤之際,對面曹軍正緊張調度。雍州諸將與馬超有仇,繼而遷恨張魯,加之孔信、王靈戰死沙場,眾將吵著大舉強攻一決雌雄。直接負責統領他們的是征西護軍夏侯淵,本就是暴脾氣,莫說壓制諸將,沒跟著一塊鬧就萬幸。曹操派夏侯惇、許褚前去約束,他倆與西部諸將也不熟悉,好在威名素著,商量了一個時辰,總算是把大家情緒控制住了。夏侯惇在軍中有便宜之權,代行軍令不必請示,索性決意趁夜換防,調劉若、王圖、殷署等部居前,把姜敘、趙昂、尹奉替到後面去,省得再起事端。

其實這會兒曹操已差劉曄觀看陣容,並準備拔營撤軍,夏侯惇還不知情;曹營嫡系與西軍將士非但籍貫不同,軍輜裝備也差異甚多,換防移動的不止兵將,輜重也要搬,於是一場倉促調軍開始了……

且說夏侯淵帳下有一假司馬,名喚高祚,士卒不足千人,乃一撮偏師,駐於前軍連營最北,出兵以來未曾接戰。高祚一門心思立功晉陞,本不願就此移防,無奈令出如山。大軍調度本甚密集,他位置最偏,西行一里再上山坡就是中軍連營。他聞訊後並不匆忙,反正不用與別人擠,欲待各部遷完他再去尋空落營,因而傳令開炊,打算吃完再動。

可他想得挺好,哪知飯沒吃完就起了霧,高祚情知不好——此間地形不熟,在霧中迷路就危險了;於是催促大家快快進餐,饒是士兵倉促果腹,待收好軍帳,四下已灰濛濛一片。

高祚穩住心神,領兵向西而行,可恨谷地亂石起伏、古樹突兀,三拐兩繞就辨不清方向了。好在曹軍眾而敵軍寡,兩軍各佔山坡,但曹軍燈火比敵方密集,朝著光亮較強的方向去總是沒錯的。啟程不久左側斥候來報:「似有敵軍向此移動!」高祚反倒笑了——早憋著尋個上進機會,若擊退此敵豈不大功一件?反正霧氣迷茫,就算打不過,逃總是能逃的。

於是傳下命令:「全軍左轉,嚴陣以待,不可玩忽退縮!」士兵都鉚足了勁兒舉起兵刃,要給敵人個迎頭痛擊。怎料頃刻間地顫塵起,越發混沌不清,只聽奔蹄聲隆隆震耳。高祚大驚——莫非來的騎兵?山谷之內非騎士用武之地,至少曹軍無大隊騎兵開至此間,來的必是敵人。正思忖間,那隊「騎兵」已至,卻不交鋒,徑從右側賓士而過。

「氣殺我也!」高祚破口大罵,「敵知我兵少,竟視我等如無物?老子非打他不可,放箭!」

有愣頭青的將軍就有愣頭青的兵,大夥一通狂射,數陣箭雨飛去敵人依舊不戰,逶迤而避;不聞人喊馬嘶,卻有陣陣「呦呦」之聲。片刻工夫敵眾已遠去,曹兵斗膽追了幾步,卻見滿地屍身甚為怪異,拔去弓鏑細看,似是獐鹿,方知謬誤。不過誤後又喜,軍中正缺糧,多取此物可充饑,況且鹿肉多鮮美啊!

高祚命人收起死鹿,士兵歡悅一哄而上,不想對面來了搶鹿的。深更半夜霧氣迷濛,兩隊人馬都是為肉,走著走著就亂了。漸漸有人覺得不對,質問起來:「爾等是誰?」

事有湊巧,兩邊人口音很相近,敵友不明被對方這麼一問,還真不敢說了。有人腦子快,立刻反問:「你們又是誰?」

「我……我取我的鹿,你管得著嗎?」這一句就露出怯意了。

「打他打他!」

「他媽的敢動手,兄弟們,上!」

雖說動武誰也沒動傢伙,因為搞不清敵友,這種狀態混在一起,彼此皆懷懼意,也不敢真搞清,揮揮老拳也就罷了,兩邊俱一般心思——若自家誤斗,不傷人命就好辦;若是敵人,好歹也算「作戰」了,對上司也好交代。你一拳、我一腿,使絆子、背口袋,糊裡糊塗打一陣,畢竟高祚貪功,按捺不住衝到前面自報家門;「敵人」連呼僥倖,原來也是曹兵,忙呼將領相見。

這支部隊首領叫解剽,乃夏侯惇麾下一軍候,只管五百人,並非前鋒陣仗之師,是負責運送輜重、分發糧草的幾路部屬之一。他本來奉命將中軍輜重運到前軍,哪知剛剛到達就有傳令官追到,說魏公已準備撤軍,要他把輜重運回去。解剽領命就該回歸,卻見日間交戰,谷中尚有不少丟棄的鎧甲兵刃。管理輜重者最知裝備不易,思量這些東西拾回去稍加修繕還可再用,漢中兵少想必也不敢出擊,他便繞道往北,一邊撿便宜一邊撤退。不想天色轉黑大霧瀰漫,本是撿軍械的卻撿到幾頭死鹿,抬頭一看,朦朦朧朧似乎還不少!解剽大喜,這等便宜多多益善,一路撿拾而來,於是「兩軍回師」了。

二將各報名姓歸屬,竟都是關中人,當即握手言歡。高祚暗忖——我乃征西偏將,他是伏波將軍麾下,當多多逢迎,若結下善緣,日後借他美言,轉軍晉陞也未可知。既拿定這主意,高祚甚為殷勤:「小弟兵雖不多尚可禦敵,既然上差奉命轉運,小弟願護送。」

解剽是個沒心眼的,高祚好歹是個假司馬,他不過一軍候,對方一口一個「小弟」,反叫自己「上差」,心裡滋潤得緊:「有勞有勞。」

「不敢當。」高祚環顧道,「你我皆往中軍,既能迎面撞上必定有一方錯了。」其實也可能都不對,一邊是半路轉向放箭「禦敵」,一邊是繞道撿便宜,再撞到一起亂斗一通,早辨不清東南西北。

解剽自信滿滿,拍著胸脯道:「莫看賢弟職位比我高,論帶兵還是有所不及。」說著往右一指,「你看,雖道路不明,但那邊高遠處光亮甚大,必是主公所駐山岡。」

高祚欲結好於他,也不計較言辭:「有理有理,薑是老的辣啊。」於是兵和一處,齊往遠處光亮而去——解剽道理沒錯,但若生上幾十堆火烤肉,一樣可以很亮。

二將有說有笑,不多時已混得爛熟,你一句「解大哥」,我一聲「高賢弟」地聊著,士兵們也放鬆了警惕。約摸三更時分來至山坡下——西面山坡下!

高祚渾然不覺:「大哥輜重甚多,我叫弟兄們幫您搬!」說罷差了不少人相助,先扛起一頭頭死鹿往上運。

這山勢雖不十分陡峭,可一頭鹿百斤有餘,背在身上不易攀爬,眾士兵剛要放聲叫人;不想上面主動下來人接應:「怎這般時候才回?」

「嘿!你們倒機靈,早知道有好東西。」

「我們都吃上了,就你們慢!」

「霧大,差點兒迷路。」

「你們這些關西佬不行,還得本鄉人。我們來,你們上去吃吧!」兩軍口音本不相同,但自馬超遘奔漢中,帶來不少關西籍貫的士卒,眼下共御曹軍,竟無人起疑。

高祚全心結交、解剽大吹特吹,兩人皆有相見恨晚之意,也沒在意「援軍」下來搬東西,互相攙扶著也上了山。不多時麋鹿搬完了,又搬糧草輜重——漢中軍得訊,南鄭後續軍輜不日將至,仍未起疑;這邊先上山的曹兵已湊到火邊跟著吃上了,兩軍竟相安無事!關鍵是霧氣太大,能見不過丈許,兩軍心思全在肉上,天賜美味取之不及,誰還在意給自己遞肉的是誰?

高、解二將見部下散亂也不好再耽擱,正要拱手道別各自復命,又自霧中踱過一人,似乎也是中下級將官,攥著一支箭搭訕道:「二位辛苦,不過小弟有一言奉勸。」

連營將官數不勝數,軍候部曲之流車載斗量,豈能全認識?解剽還跟著瞎客套:「職責所在何言辛苦?但講無妨。」

那人拋下箭支,比劃著詭異手勢:「此肉雖好,畢竟天官所賜,不宜恣意而取。若失群帶傷者,捕來殺之也罷,豈可大放弓箭,殺生以壞天和?倘上天降罪我教,豈不牽累大家?」

高祚聽得稀里糊塗:「你到底想說什麼?」

隱約見那人搖頭:「兄弟不納我言也不強求。不過咱弓箭有限,守備關山格外不易,楊將軍知道必要責罵。天亮曹軍再至……」

解剽實在愚鈍,懵懵懂懂還往下聽。高祚渾身寒毛都立起來了,當即拔出佩劍,抓住那人膀臂一把拉過,對準心窩狠狠刺下去!

「賢弟為何殺人?」解剽大駭。

高祚一腳把冤死鬼踢開,怨毒地瞪了他一眼:「你弄錯了!」

解剽兀自不悟,卻聽四下廝殺聲起——殺人還瞞得住嗎?一開始大家還以為是怨憤私鬥,既而察覺不對。天師道之人皆會偈語,一問就露破綻,霎時間勇者廝殺怯者逃避,兩邊胡亂幹起來!

高祚揮劍又宰一敵,喊道:「誤入敵營,快走快走!」

解剽腿都軟了——加一塊兒才千餘兵,有一半管輜重的不善作戰,撞入敵營豈非自尋死路?這會兒腦子都亂了,再加上霧氣茫茫,已經辨不清方向。

「曹軍入營了……快殺敵……」

高、解二將舉目四顧,別說下山之路,連自己的兵都沒瞅見幾個,但聞喊殺聲起,也不見幾個敵人過來——全迷失在大霧中了!

高祚有心趁亂突圍,卻不辨方向,揮劍亂砍,也不知殺的是敵人還是自己人,越發生怯:「倘若誤入敵營深處,我等死無葬身之地。姓解的,你引的瞎道,倒是想想辦法啊!」

解剽本非戰將,舉著佩劍顫抖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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