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出征漢中壓制劉備 受阻陽平

晨上散關山,此道當何難!

牛頓不起,車墮谷間。

坐磐石之上,彈五弦之琴。

作為清角韻,意中迷煩。

歌以言志,晨上散關山……

願登泰華山,神人共遠遊。

經歷昆崙山,到蓬萊。

飄遙八極,與神人俱。

思得神葯,萬歲為期。

歌以言志,願登泰華山……

(曹操《秋胡行》,全詩見附錄)

蒼涼高亢的歌聲在山巒中回蕩,驚得谷底的一群棲鳥振翅而起。不過它們繞了好幾圈都沒能飛出這牢籠般的山谷,在東西峭壁間左撞右撞,最後還是無可奈何落在山麓的密林間,發出「喳喳」悲鳴,驚恐地梳理著羽毛。

或許張魯的抵抗姿態只是迫於無奈,但事實上卻給曹操造成了很大麻煩。正如張衛、楊昂所言,陽平關之險果真天下罕見,北邊自是綿亘不絕的秦嶺;但從武都郡來攻,也只祁山東南一條像樣的道,而且這條路盤山過壑越走越窄,逶迤來至陽平關前,幾乎鑽進了口袋陣,巴山、雞公山把左右封了個嚴嚴實實。

曹軍自四月出散關,翻山越嶺攻破竇茂,雖一路得勝也吃了不少苦頭,再面對這座崇山險關實有些力不從心。尤其令曹操懊惱的是,與夏侯淵會合時雍州舊將姜敘、梁寬等異口同聲說陽平關好打,因為南北兩山相距甚遠,足可令大軍布陣。可到了這裡親眼所見才知根本不是那麼回事,陽平關位於山坳之間,南北相距不足半里,拒馬重重壕溝密布,城上積滿滾木雷石,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根本無從下手,唯一辦法就是突破兩邊山麓三面夾攻。

可張衛、楊昂早預料到曹操的圖謀,已調來漢中所有兵馬,連同涼州余部在陽平關兩側的山上修了長達十里的防禦工事。放眼望去,強弓硬弩鹿角丫杈,滿山都是旌旗,沒有絲毫破綻。曹軍雖然在西面山上紮營,但這樣對峙毫無意義,無奈之下曹操只得把張郃、朱靈、徐晃、殷署、路昭等部分做數隊,日以繼夜輪番進攻。更艱難的是軍糧不濟,自關中運糧至此需過重重山隘,耗費人力不說,每天僅墜谷損毀的糧車就數不勝數;幸虧氐族各部投誠獻了不少牛羊,否則曹軍連糧草都接濟不上。而相對整個形勢,曹操的心態也起了負面作用。固然戰事艱難,但比起昔日壺關戰高幹、塞外征烏丸的情形還算好。昔日他不懼艱險親臨指揮,如今卻不復當年之勇了!

自鄴城起兵之日,曹操就被心事糾纏,加之鞍馬勞頓水土不服,炎熱酷暑一天天加劇,他心緒愈加煩悶。以往他身在軍旅,即便有天大難事也不耽誤飲食睡眠;現在不同了,或許年逾六旬精力不濟,只要一合眼煩心事自然而然充盈腦海,常常一失眠就是半宿,若非夏侯兄弟分勞,孔桂、王粲、杜襲這幫寵信之人時常相伴,他真不知這種日子該怎麼打發。

車輪戰連打了兩天兩夜,死傷兵士已逾五千,敵人防禦工事卻沒撼動半分。第三日清晨曹操臨崖觀陣,卻不由自主吟一首《秋胡吟》;詩絕對是好詩,可前闋大嘆行軍之苦、後闋高歌神仙之事,悲涼之音縈繞山谷,對軍心士氣的影響未必是好。

不過魏公有詩,大家還得捧。王粲絞盡腦汁琢磨半晌,才贊道:「詩中所云『願登泰華山,神人共遠遊』這幾句實是神來之筆。主公念及天下蒼生、黎民疾苦,終不慕神仙遨遊之事,可親可敬。」嘴上雖這麼說,心下卻暗暗忐忑——曹孟德自詡不信天命,如今卻歌神仙之事,豈不自相矛盾?人老了果真變脾氣啊!

曹操卻沒想那麼多,只搪塞了兩句,便扭頭瞧著孔桂:「還沒有皇甫隆的回信?究竟怎麼回事?」

孔桂當初不過信口一提哄他寬心,誰知皇甫隆如今還在不在世,即便在世戰亂紛紛遷居何處都不知道,楊秋把信往哪兒送?可曹操偏就當真了,三天兩頭問這事,擠對得孔桂胡說八道:「再等等,昔日周文王為聘呂望親自牽馬,您雖不敢比周文王,比周公總有富餘,再耐心等等吧。」說著話偷偷向王粲擠眉弄眼。

王粲早料到其中奧妙,也頗不喜孔桂媚上太過,故意裝看不見,硬是不插一言,急得孔桂齜牙咧嘴。曹操厲聲訓斥:「你這小子就知揀好聽的說,信口雌黃全無半分實情。若再敢欺瞞孤,看我不把你剝皮抽筋!」其實也無怪他氣大,自那晚之後他左手麻木的毛病一直沒好。不過曹操腦子很清楚,這樣的隱疾絕不能對任何人說,倘若傳揚出去,不但有礙軍心,只怕鄴城文武各尋出路,二子之爭更抑制不住啦!

曹操正斥責孔桂,杜襲忽然手指前方:「主公請看,我軍又開始進攻了。」曹軍車輪進攻日以繼夜,頂多間歇半個時辰又會上陣,這就是人多的好處,十幾萬軍隊與兩萬敵人交戰,輪換上陣早晚把張衛累垮。

殺聲陣陣旌旗搖擺,一支五千人部隊奔陽平關以北的山麓而去。曹操依稀看見一面「趙」字戰旗,料想必是趙昂出戰了——韋康死後雍州部屬對抗馬、韓的戰鬥中趙昂、楊阜立功最大,尤其趙昂,他兒子被馬超擄去為人質,他依然不為所動,與妻子王氏一同上陣,在冀城鏖戰馬超三十餘日,終於等來夏侯淵的援軍。當然,他們付出的代價也很大,只因雍州諸將屠戮馬超滿門,反之自己家眷也被屠殺。趙昂之子最終遇害,姜敘之母也被馬超殺了,尹奉一門家眷死得乾乾淨淨,楊阜率同族兄弟八人一齊上陣,結果七個命喪沙場。也正因為如此,他們與馬超既是公敵又有私仇,也恨慫恿馬超作亂的張魯,故而不惜誇大優勢,千方百計引曹操到此。曹操深知趙昂必盡全力,抻著脖子拭目以待。

幽深山坳間吶喊聲「嗡嗡」震耳,趙昂親率士兵似瘋子般衝上山岡。但敵人居高臨下,箭如驟雨飛蝗般傾瀉而下,士兵衝上去已耗費不少體力,箭雨襲來只有挨打的份,剛掀開兩道拒馬就已死傷一片。趙昂倒是英勇,撥打箭支毫無懼意,可惜身邊的將士越傷越多,最後跟他衝上去的也就百餘人。這點兒兵根本不起作用,敵人列成一排,隔著鹿角用長矛一刺,就把他們逼退了。趙昂似乎還中了一箭,捂著肩膀不情不願敗回山下。隊伍都散了,少說折損了三成。

不等趙昂散兵撤凈,統帥前軍的夏侯淵早差出第二路人馬——河北驍將朱蓋。還是五千人,依舊攻趙昂打出的缺口。曹營嫡系士氣雖不甚旺,陣勢卻整齊得多,前布盾牌、中架長矛、後有弓弩,穩紮穩打列隊而進。可還沒到半山腰,就聽「轟隆轟隆」連聲巨響——磨盤大的石頭從上面滾落。這玩意甭管砸得著砸不著,光看它迎面過來就夠嚇人的,剛才還沉得住氣的曹兵立時慌了手腳。有的經過這陣勢,知道躲避之法,趕緊找棵大樹隱身其後;有的東躲西竄全無章法;還有的掉頭就跑,石頭沒到,自己先一個跟頭滾下山坡。兵刃丟得遍地都是,這還怎麼打?

朱蓋的部隊連滾帶爬剛下來,又一陣吶喊,路昭統領的第三隊又攻上了。可敵人早趁曹兵躲石頭的時機搬來鹿角、拒馬,把稍有缺口的地方補好,再攻的結果不問可知。

「回營!」曹操實在看不下去了,緊緊握住麻木的左手,由許褚攙扶著上馬;回去的路上無論孔桂、王粲說什麼都不理不睬,直至中軍帳前才道,「把領軍嚮導蘇則給我請來。」

蘇則,字文師,關中人士,起家為酒泉太守,又歷任安定、武都等郡,這幾處皆朝廷薄弱之處,但蘇則心向朝廷任事恭忠,曹操念他熟悉此間地形又頗有才幹,特意調為嚮導,日後還要委以重用。故而蘇則很受禮遇,旁人也自尊敬,王粲笑道:「不勞親兵,我去走一趟吧。」可一轉身,卻見路粹牽了匹怪模怪樣的牲口走進營來。

王粲甚奇:「這是何物?」

「驢。」

「驢哪有這樣的?」

路粹笑道:「這是此間獨有的野驢,比中原之驢稍大,其耳短、其尾長,周身黃毛四蹄有力,在此處運輜重勝於牛馬。姜敘營中有好幾匹,都是馴好了的。我瞧著有趣,拿自己坐騎換來一匹。」

王粲聞聽此言兩眼放光,順手從地上薅了把野草,假惺惺舉到驢嘴邊,又拿鞭子輕捅驢鼻子。三逗兩逗,那驢實在惱了,抻著脖子、放開嗓門「嗯啊……嗯啊……」叫了起來,它一叫王粲也跟著叫,那驢叫得更歡了。

杜襲笑道:「不喜琴瑟八音,單單愛聽驢叫,王仲宣真是怪人!領下差事一聽驢叫就全忘了,還是我去請蘇先生吧。」

曹操也不禁皺眉,但這點兒小癖好又挑不出什麼毛病,連連搖頭進了中軍帳;還未來得及坐下,主簿劉曄就急匆匆跟了進來:「曹仁將軍自荊州發來急報,孫、劉兩家動武了!」

孫權在接回妹妹之後果然開始向荊州下手,他命呂蒙督率鮮于丹、徐忠、孫規等勁旅二萬,奇襲長沙、零陵、桂陽三郡。劉備麾下長沙太守廖立兵少不敵,棄城而走;桂陽本趙雲所轄,將在蜀中留兵甚薄,即被呂蒙攻克;唯獨零陵太守郝普堅守城池,被江東軍圍困。關羽留鎮荊州,聞此急變立刻提三萬人馬兵臨益陽,孫權卻早派魯肅率軍一萬屯駐巴丘,孫、劉之間一場大仗似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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