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出征漢中壓制劉備 戰前疑雲

泄密之事關乎曹丕、曹植利害,兩人不免各自揪心,而曹操對此更是關注。渡過孟津一路西行,曹操一直在琢磨這件事,不過他當然想不到司馬兄弟,懷疑的只是桓階、楊俊和路粹。他大可向楊修把話挑明,但這已不重要,相對曹植作弊,他更關注的是誰背叛了自己,對於手握重權之人,這才是真正不能容忍的!如此胡思想亂走了半日,將近申時右護軍薛悌稟報:「伏波將軍所部已過洛陽,少時便可會合。」

「嗯。」曹操心不在焉隨口答應,「此地是何處?」

薛悌又仔細問了斥候兵,這才答覆:「此乃函谷關以北、弘農與河南交界,前行一里就是弘農懷王陵墓。」

弘農懷王正是當年被董卓廢殺的少帝劉辯,因被貶為弘農王,故沒有葬於邙山歷代帝陵左近。董卓肆虐京畿,富家王公尚要掘墳取寶,自然也不會給劉辯體面的墳墓,不過薄棺一口、土丘一座;後來天子劉協脫離西京魔爪,遷都許縣後才提議重修,並給兄長加謚號為「懷」(慈仁短折曰「懷」)。但曹操當時正被袁紹、呂布纏得焦頭爛額,哪有心思管前朝廢帝?不過應付應付。故而劉辯的墳非但不能與其他王陵相比,即便跟富家墳圈相比也顯得寒酸,風水也甚不佳,竟在弘農與河南交界一處的沿河荒地,形同孤墳野冢。

前番關中諸將之亂,曹操出兵乃為戡亂,故取道洛陽直赴潼關;這次西征卻大不一樣,乃為征討涼州殘兵、漢中張魯,兼有震懾匈奴之意,所以大軍沿河而進,無意中路過此處。曹操滿腦子皆是旁務,聞聽此言不禁一愣,隨即撥馬吩咐:「既是弘農王墳塋,孤當親往祭之……」

話未說完忽聽遠處有人高聲打斷:「屬下有事稟奏。」

何人此時作仗馬之鳴?曹操頗感詫異,舉目瞧了半天,才見隨員隊伍後排擠出一騎,乃是曾為天子侍講的文士董遇。這人頗識禮儀,來至近前翻身下馬,先恭恭敬敬作了一揖,才道:「《春秋》之義,國君即位未逾年而卒,未成為君。弘農王即阼既淺,又為暴臣所制,降在籓國,不應謁之。」

「言之有理。」曹操暗笑自己糊塗——弘農王本當今天子之兄長,董卓廢而立之,今若拜祭豈不是重古而非今?我若連自己捧著的皇帝都非了,我這丞相又談何名正言順?

想至此曹操頓覺自己牽掛的雜念太多了,大戰在即不該再想無干之事,隨即傳令:「連日多有勞苦,在此紮營提早安歇,待伏波將軍到來明日同行。」

天色尚早,眾軍士從容下寨,打點戰飯;曹操倚在一張胡床上,與陳矯、劉曄等分析戰局。不到一個時辰,許都方面的部隊就趕來會合了,劉若、王圖、嚴匡等部各自落寨,夏侯惇即刻過營來見曹操。如今夏侯惇也已年近六旬,黑黝黝一張老臉,滿頭灰發、一副銀髯,兩鬢白毛蓬鬆松打著卷,加之瞎了左眼,斜戴著黑眼罩,大模大樣往營中一闖,膽小的瞅見他能嚇個跟頭。而恰恰是這副尊容和無人可及的資歷成就了他,雖說早就不親臨戰陣了,但不少將官是其親手提拔。許都內外數不清的人對曹氏心懷怨恨,諸將有時也因故爭執,但只要夏侯惇往旁邊一站,無論是誰都矮三分!

這可是曹操倚重之人,視為左膀右臂,既是族弟又是親家,劉曄等人也不敢怠慢,避出大帳讓他倆單獨談話。夏侯惇還未落座便問:「孟德何故使妙才督率一方獨自領兵?」

曹操笑了:「妙才在涼州大敗韓遂、剿滅宋建,不是頗有戰功嗎?前兩天我還得到消息,韓遂聽說我給閻行寫了信,唯恐其叛亂,欲將女兒許配給他。哪料反倒促其生疑,韓、閻反目內訌,閻行落敗已投奔了妙才,聽說他倆相見恨晚,相處得還不錯呢。」閻行是韓遂帳下最能征慣戰之將,他歸降曹操,韓遂實力基本瓦解。

夏侯惇畢竟是夏侯淵族兄,不無憂慮:「妙才雖勇卻乏韜略,況為人粗疏性情急躁,使之驅馳攻殺則可,統方面之任恐非所能。雍涼胡虜皆無謀之輩,故妙才稍可揚威。孟德未加訓教,反彰其功廣示三軍,只怕更增其驕縱之心,日後若遇狡黠之敵,恐為禍自身啊!」

「這倒無妨,等見了面我多多訓誡也就是了。」曹操倒沒把這事看得多嚴重,「而今你我皆耳順之年,難復往昔之勇,子侄之輩雖有可造之材畢竟資歷尚淺。唯妙才、子孝年富力強又有威望,理當多多倚重,今後我還要授以更高之職,這也是為大局考慮嘛。」

提到曹仁,夏侯惇一怔,隨即從甲內掏出份奏報:「這是子孝從襄陽發的,本欲送往鄴城,傳至許都被我截了,順路給你帶來了。」

「哦。」曹操甚是關注,仔細觀看:原來孫權憤劉備取蜀,又占荊州四郡不還,遣諸葛瑾為使入蜀索要荊州。劉備虛與委蛇,朗言待再取涼州再還荊州,諸葛瑾多次交涉均遭拒絕,無奈空手而回。孫權聞訊大怒,即派五百士卒潛往公安,將其妹孫夫人接回江東。孫、劉的姻親關係就此破裂,開始反目成仇了。

夏侯惇道:「以利相交者,利盡則散,大耳賊與孫權小兒終有這一天。倘兩家因此動武,可是咱坐收漁利的好機會。」

曹操卻不覺樂觀,沉吟道:「孫權明晰利害絕非痴兒,絕不會叫咱有機可乘。大耳賊雖無信義,畢竟乃是同仇,兩家共御我等。孫權倘若攻之,我軍既定關西必南趨之,則劉備不保。劉備覆滅,則我得蜀地,積威之師順江漢而下,又結荊襄、青徐之眾,那時孫權即便奪四郡又豈能獨抗?以孫仲謀之見識絕不會與劉備結死仇,就算真動武也必適可而止,再說大耳賊刁猾得很,見勢不妙妥協退讓也未可知。」

夏侯惇不禁蹙眉:「以你之見,這不是咱的機會?」

「非但不是機會,還可能是禍事。」曹操把軍報一拋,捋髯道,「嚴冬既至,陽春豈遠?孫、劉皆精明之人,既已把這恩怨挑破,化解之期恐也不遠,形勢逼人啊!以我所見,兩家媾和之日,無論孫權得不得荊州必將轉而伐我。今西征路遠,聽聞漢中有四固之險,張魯又善蠱惑人心,恐非須臾可破,倘淮南之地又起兵戈,我軍何能援之?防患於未然,當早作準備。」

「向合肥增兵?」夏侯惇自以為悟到了。

曹操卻搖了搖頭,信手抽過道空白手札,提起筆來寫了道軍令。夏侯惇側目觀瞧,見簌簌落落只一行半,且無增兵舉措,不免猶豫:「這樣草率安排行嗎?」

「兵在精,不在多;將貴謀,不貴勇。我素知張遼、李典可用,即便不勝當保無礙。」曹操邊說邊將手札用皂套封好,又用硃筆在套上批了四個大字「賊至乃發」,抬首沖外嚷道,「仲康!速把護軍薛悌給我叫來!」

不多時薛悌就來了,曹操吩咐:「江東孫權不可不防,此有密教一封,我命你收之,帶二百輕騎速往合肥,與張遼等共保淮南。」

薛悌本酷吏起家,素以剛毅著稱,兗州之叛時曾與程昱共保東阿。他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冷冷道了聲「遵令」,接過手札見寫著「賊至乃發」四字,問也不問就揣到懷裡,又略施一禮,出帳而去。

「這等要緊事你還不細細囑咐他?」夏侯惇頗感不足,「李典、張遼素來不睦,爭爭吵吵十幾年,要他倆通力合作談何容易?」

「不睦就一定是壞事?」曹操神神秘秘一笑,「張遼英勇果敢,李典老成持重,樂進堅毅,若能協調好,可抵十萬大軍。薛孝威乃我信重之人,剛毅不折心思縝密,他自會處理得好。我之用人乃在洞悉心性,焉能有誤?」

夏侯惇知他近年頗好吹噓,默然不語,心下卻想——用張遼、薛悌他們固然有理,但委妙才以方面之任就真合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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