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曹植作弊事發,曹操大失所望 劉楨磨石

鄴城東北五六里有座非常馳名的山,雖然這山不高,連名字都沒有,但河北百姓談起這地方無不面露恐懼——因為這座山谷就是關押勞役犯人的地方。

秦漢以來改革刑律,除死刑、肉刑、流刑之外又多了輸作左校。左校署是將作大匠屬下機構,將作大匠負責國家土木工程,而左校署則分管刑徒,「輸作左校」其實就是叫犯人服徭役,以無償勞動贖罪,一般施用於官員及其家屬。然而戰亂多年,天下不少城池需要修繕,鄴城又接連有工程,頻征徭役會喪失民心,故而輸作左校成了儲備勞動力好辦法,這種判決也不局限於官員了。無論你是什麼身份,一旦犯了罪,只要不是謀反,有司都樂於判為輸作左校。加之鄴城令楊沛執法苛刻、校事趙達等時時瞪大眼睛挑人毛病,近年左校署越發「人丁興旺」,曹魏建國後曹操更設立了材官校尉,專門負責管理左右校,犯人幾乎成了魏國的常備勞工。

這座山距離鄴城不遠,又出產石料,因而很快成了材官校尉治下的採石場,在鄴城判罪的犯人大多都被送到這裡勞作。當然,犯人徭役與百姓不同,有士兵隨時監管,稍微偷懶就挨一頓皮鞭,重犯下了工還得帶上鐐銬,這座山的谷口就有軍營,長年駐紮三百士兵,防備犯人逃跑甚至謀叛。

統率這支隊伍的頭目叫嚴才,僅僅是材官校尉屬下一個軍候,但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只要校尉大人和左校令不來,他就是這山裡的土皇帝,大事小情皆由他做主。其實犯人也分上中下等,不過不是按所犯罪行而分,而是按罪犯的身份而論——如果犯人是貧苦百姓,那就是最下等,打也打得、罵也罵得;如果犯人原本是小官或者是個小財主,那就算中等,只要銀錢拿來也可「但行好事」放寬刑罰;倘若犯罪是高官,那可就是上等了,非但不能讓他幹活,還得留神伺候著,萬一把人家得罪了,人家的親戚朋友在外面一活動,可就吃不了兜著走啦!

嚴才本就是老兵油子,又領這份差事多年,早練就一雙「慧眼」,犯人何等身份無需打聽,察言觀色就猜到八九,分清等級對症下藥,故而肥吃肥喝,撈了不少好處卻從未出過婁子,對待平民罪犯更人盡其才、物盡其用,莫說營里修繕、做飯、鍘草、喂馬這些差事,就連他本人鋪床、疊被、洗衣服、倒夜壺都分派給犯人,日子過得那叫滋潤!智者千慮終有一失,曹操和他麾下酷吏懲治不法這般嚴格,但治的畢竟是監牢外,從未想過監牢里還有這麼多門道——這便是「燈下黑」!

這日嚴才酒足飯飽正躺在帳內歇著,身旁四個犯人捶腿的捶腿、揉肩的揉肩,忽有兵士來報:「有位都尉大人前來。」

「哦?」嚴才坐了起來,「意欲何為?」

「說是要見一名犯人。」

「哼!」嚴才又躺下了,「這年頭都尉一把能抓十幾個,不就是想走門子見個犯人嗎?請他進來。」

「甭請了,我自己進來就行。」隨著聲音帳簾掀起,走進了三十齣頭的官員。

嚴才用目一瞥,見此人身穿皂衣、頭戴武弁,雖是個武官卻眉清目秀唇紅齒白。不禁心頭一顫——這般年輕就是都尉,文生掛武職,這人可得罪不起啊!

他趕緊起身想客氣客氣,那人卻搶先施禮道:「小可拜見大人,我遠道而來不懂貴處的規矩,給您添麻煩了。」

嚴才眼珠一轉,料想如此低聲下氣也不會是有勢力之人,便拱手試探道:「大人多禮,未知您高姓大名,在哪部軍中高就?」

「咳!」那人笑道,「賤姓孔,原先不過關中雜部一個小頭目,是朝廷垂恩給了個都尉的銜,其實一個兵沒有,在鄴城人生地不熟的也沒幾個朋友,有事還得多求人呢。」

嚴才不知這是當今紅得發紫的孔桂,反而心中暗笑——這廝真是乖角,全抖出來了,想必是投降雜部沒個靠山,這等人莫說是都尉,將軍又有何懼?想至此圓臉拉成長臉了:「孔大人,我這可是管犯人的地方,您來此有何貴幹呢?」

孔桂也壞,故意要戲耍此人,裝出一副慚愧模樣,未說話先嘆氣:「唉……老弟我有個知近的朋友關在您這兒,也不知受委屈沒有,想求您行個方便,讓我見上一面。」

「原來如此。」嚴才像模像樣捋了捋鬍鬚,故作為難之色,「要說見上一面也不難,不過……」

孔桂一聽這話茬兒就樂了——小子,撈錢我是祖宗!想占我便宜?等著瞧,我今天若不反過來掏你錢,我就隨你姓!拿定主意趕緊順著道:「大人有何難處但言無妨。」

嚴才哪知他何等心思,打著官腔道:「這左校署不比地方縣寺的監牢,重犯要犯居多,可不能隨便見啊。」

孔桂就等他這句,馬上堆笑道:「大人就不能通融通融?」

「通融?」嚴才嘆口氣,「不好辦啊……這營里上上下下多少兄弟擔著沉重呢,通融豈是一句話的事?您這事兒叫我為難哪!」

孔桂差點兒笑出聲了,強忍著伸手入囊——有金子有銀子不拿,偏抓出一把五銖小錢來。樂呵呵道:「您看這點兒意思……」

嚴才一看,還不夠買倆胡餅的呢?立刻把眼一瞪:「你這是何意?堂堂左校署的採石場難道是吃賄賂的地方?」說著一揚手,將一把小錢推撒在地——什麼樣的將帶什麼樣的兵,旁邊站著倆親兵,嚴才嫌少他們不嫌少,見銅錢滾過來,趕緊撿起來揣懷裡。

「喲喲喲!您別生氣。」孔桂笑道,「老弟是小地方的人,也不知您這裡的規矩。」

嚴才也不理他,卻申斥身邊四個犯人:「你們愣著作甚?接著給老子揉腿啊!不長眼睛……呸!」

「唉!」孔桂假作為難之色,在帳里繞了兩圈,欲言又止。

嚴才斜眼瞅著他,見他磨蹭半天連個屁都不放,笑道:「這位孔大人,我這兒是管犯人的地方,您要是沒事別在我這兒溜達,哪來回哪去。」

孔桂扮作一副無奈表情:「您、您明說了吧,怎麼才能讓我見上一面?」

嚴才笑而不答,一旁親兵瞧著他怪好笑的,搭言道:「這位大人,您白長一副精明樣,可真夠呆的。一把銅錢夠什麼?乾脆直說了吧,最少也得掏塊銀子啊。」

孔桂也壞,咧嘴道:「太多了!大人您看能否減些?」

嚴才聽他討價還價氣不打一處來,乾脆斥道:「放屁!今兒不掏塊銀子就別打算見人!」

「什麼?」孔桂假裝沒聽清楚,「多少?」

嚴才嚷道:「沒塊銀子就別打算見人!」

「哦。」孔桂倏然收起笑容,轉身把帳簾一扯,「主公,您都聽見了嗎?」

嚴才一怔,這才看見帳外站個身材不高的老者,身穿錦繡滿腮銀髯,已氣得面色鐵青,兩隻鷹眼直勾勾瞪著他;身後滿營的士兵都在地上跪著,頭都不敢抬。嚴才雖不認識,但聽「主公」二字還不知道是誰嗎?霎時嚇得動不了。倆親兵嚇得都趴地下了;那四個犯人也損,恨他不死,這會兒更玩命給他揉肩捶背。

「好大的官威啊!」曹操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孤想見個人,也要掏銀子嗎?」

嚴才都快尿了,一翻身跪倒在地:「主公饒命!主公饒命!」

曹操冷笑道:「孤不忙要你的命。來人哪!先把枷鎖給他戴上,吃吃犯人的苦頭,待會兒再收拾!」說罷領著典滿先去尋劉楨了。

其實眾兵丁都是嚴才營里的,但這會兒不管老交情了,拿過枷鎖桎梏就給他戴。孔桂不忙著去,揣手笑道:「你要大喜!」

嚴才忙抱住他腿:「大人救命!」

孔桂連連咋舌:「要說救你也不難,不過……」

「大人開恩……」嚴才鼻涕眼淚一起流。

孔桂提拉他耳朵道:「小子,我也不跟你繞彎子,你敢找老子要塊銀子,要活命也容易,拿十塊金子給我。」

「小的沒有那麼多……」

「呸!你這般會撈,豈能連十塊金子都沒有?那就叫兄弟們等著收屍吧。」

「大人!」嚴才活命要緊,「小的砸鍋賣鐵給您湊還不行嗎?」十塊金子可非小數目,置塊宅地都有富餘,嚴才絞盡腦汁撈這麼多年全歸孔桂了。

「唉,還是命要緊,是不是?那我就幫你一把。」孔桂站起身,「不過你記著,倘敢走漏半點兒風聲,我好歹要你狗命!」

「不敢不敢。」嚴才連連叩頭。

「放寬心,我要你活,你死不了,頂多受點兒皮肉之苦。」孔桂笑吟吟去了……

曹操一進營就把嚴才辦了,其他兵士噤若寒蟬,更得留心伺候,趕緊取來犯人冊薄,曹操也不觀看,溜溜達達直接進了採石場。可把典滿嚇一跳,趕緊領親兵周身護衛。

獄兵也不知這會兒劉楨在哪兒,只指明大致方向。曹操放眼望去,雖說幹活的犯人不少,還是一眼就發現了劉楨——他是大理卿鍾繇送來的犯人,又是臨淄侯文學從事,還是五官中郎將府中常客,這等人嚴才莫說得罪,沒當祖宗供著就不錯!

只見西面亂石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