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臨機應變,曹植棋高一著 若即若離

鍾繇席間就對西北戰事抱有憂慮,果然不幸言中。冀縣被困半載有餘,城內糧食消耗將盡,派出求援的使者又遭馬超擒殺,雍州刺史韋康不納別駕楊阜之言,為保性命開城投降。不想馬超翻臉無情,立將韋康處死,自稱征西將軍、領并州牧、督涼州軍事。夏侯淵的援軍也遇挫折,韓遂煽動屯於興國縣一帶的氐族首領楊千萬造反,與馬超串通一氣,又有張魯部將楊昂領兵相助,幾家兵馬聯合起來阻擊曹軍。夏侯淵遠道馳援措手不及,打個大敗仗,折兵數千,只得撤回長安。消息傳至鄴城,曹操這才緊急召見群臣商議對策。

當曹丕三人匆忙入宮來到聽政殿時,毛玠、崔琰、徐奕、賈詡、涼茂、楊修等早已到了,王粲正當眾宣讀軍報:「軍受挫於西疆兮,寇逞凶愈烈,恐其成尾大之勢乎,萌禍三輔漸成流毒之患。魏公舉燭明照,洞察萬里,懇早示下,以除積薪之憂。誠然如此,則天下之幸,萬民之幸,此亦亘古之……」

「夠了!」曹操又好氣又好笑,「妙才這白丁將軍大字不識幾個,哪找來這麼個寫軍報的,都打敗仗了還之乎者也。列位有何高論?」

楊修搶先發言:「馬、韓二賊野心不改,當發大軍速速剿滅。有道是除惡務盡,昔年之徵就該斬草除根,只因留有遺患才致今日之事。」

曹丕聽這話甚為不悅——上次西征因河間叛亂半途而廢,這不是翻舊賬讓我難堪嗎?徐奕與曹丕親睦,便開言道:「雖說馬、韓復起,也不能全怪當年除惡不盡。當初馬、韓所仗乃關中諸部,今日所恃多為羌胡氐人,八成還有匈奴屠各,張魯才是背後首惡,這一仗早晚是要來的。」他不動聲色地把楊修的話又圓了回去。

其實曹操這會兒根本沒心思追究過去之事,只喃喃道:「現在發兵是時候嗎?」

崔琰進言:「為安黎庶何辭辛勞,南征歸來已有半載,想必中軍士卒休養已畢,幸而江東無事,此時發兵不逾經年必能擊潰馬、韓。望明公以天下為重。」他說起話來大義凜然,滿腮虯髯不住顫抖。

但這番話卻不合曹操心意,魏國剛建立,一個政權誕生不到半年就要大興軍戎,非但影響不好,也不甚吉利。但戰事如此,若不親往又有什麼辦法呢?

這時劉曄插言道:「崔公所言雖然有理,但夏侯將軍兵馬尚多,馬、韓雖勝也難再做大,發兵不急於一時。或若發兵也無需魏公親往,遣一將代勞便可。」他察言觀色已瞧出曹操心意。

曹操又何嘗不知他見風使舵?雖點了點頭,卻不甚放心,將目光掃向鍾繇。鍾繇畢竟久任關中,更諳於實務,思忖一陣才道:「我料馬超未必能如願。如今他所率之兵多為羌胡,又有漢中米賊。這些人本非涼……雍州之士。」十三州已更易為九州,涼州已是雍州了,但鍾繇習慣已久仍難改口,「自上次征討,關西之士多已歸降,一來懷效忠之心,二來居於本土焉能容羌胡染指?馬超入冀縣又殺韋康,足見其不善收攏人心,涼……雍州之士不肯就範,久之必生內患。」

這個看法倒很有道理,曹操不禁莞爾:「涼州、雍州甚是拗口,如若不便再改回舊稱便是。」當初改九州就是為曹魏建國鋪路,如今得遂心愿,魏國疆域已確立,其他漢家地盤叫什麼名又有何要緊?說罷他又望向荀攸、賈詡,兩人皆低頭不語。曹操不喚荀攸卻問賈詡:「文和有甚見地?」

賈詡兀自低著腦袋:「在下庸材,實不知……」

「但言無妨,說錯無怪。身居軍謀豈能推脫不言?」曹操久與他打交道早有經驗,這傢伙就似胡桃,不用力榨是不出油的。

「諾。」賈詡這才坦言,「自潼關之戰韓、馬二賊已生嫌隙,今馬超勾結張魯,韓遂聯結氐人,兩家各自為戰足以為證。兩者遇我軍雖合力抵禦,卻非同舟共濟。況張魯意在保有漢中,實以馬超為後盾;氐人僅欲從中取利爭搶財貨,無逐鹿之心。此乃烏合之眾,況有雍涼本土之士不服於內,豈得長久?在下以為當今之計,攻之愈急促之癒合,暫緩之反而有變。前番戰敗有損,可遣些許人馬補足,再發書信多加叮囑,相機而動必能得勝。」

「文和之言最近我意。」曹操當即命王粲搦管,口述給夏侯淵的回信。曹操也真有辦法,知道這老兄弟肚子里沒墨水,說的都是大白話,大意是:你救援晚了才會打敗仗,本該治你罪,可我念著老交情再給你次機會。給你補幾千人馬,別忙著洗雪前恥,看準時機再戰,別再給我弄砸了!

安排已畢曹操牢騷道:「打敗仗我倒不惱,只是那韋康實在辜負於我。早知此人懦弱不該任他為刺史,死於馬超之手實是罪有應得。他擔此職乃荀令君一再保舉,令君誤我啊!」荀彧已經死了,還要把錯用韋康之事冠到他頭上,實在有些刻薄;荀攸只默默忍著。

曹操見他無言便不再提,轉而又道:「邦國新立事務冗雜,職責也多有重疊,還需整改一下。」

這倒是實情,由於漢室與魏國並立,而曹操爵封魏公,官職依舊是大漢丞相,所以其屬下就出現了一人兼數職的現象。以鍾繇為例,他在朝廷的職務是守司隸校尉,幕府的職位是前軍師,如今又拜魏國大理;再如程昱,官拜奮武將軍、參丞相軍事,如今又加魏國中尉。似他們這等情況,曹操要讓他們逐步脫清與漢廷的關係,從漢臣過渡為魏臣。再有如毛玠,雖沒有漢官頭銜,但在幕府身兼數職,右軍師兼東曹掾,如今又是魏國尚書之一。這樣的情況就要去掉部分職責,重要的職務委派他人,若職責不重乾脆撤銷合併,畢竟已有魏國朝廷,幕府屬員就不甚重要了,精簡之後可以專門用於培養後進人才。

曹操已有初步籌劃:「凡魏宮諸官以後幕府兼職不可多於一個。毛孝先,今後你專任右軍師之事,東曹掾就由徐季才兼任,季才原先那個軍謀祭酒就不要當了。祭酒一類屬員能裁撤的盡量裁撤,有才能的歸入中台充任令史。」

「諾。」徐奕領命。

曹丕很高興,崔琰存長幼之念是支持自己的,毛玠雖公正無私,畢竟不能幫自己什麼忙。現在換了與自己親近的老臣徐奕,以後東西兩曹皆與自己交好,提攜相熟之人可方便多了。可還未高興多久又聽父親道:「昨晚得到消息,丁衝去世了,是喝酒喝死的。他一生貪愛杯中之物,年輕之時曾有狂言,但願此生痛飲醉死。不想還真遂了他心愿。唉……」

丁沖與曹操既為同鄉又是至交,尤其在奉迎天子東歸之事上立有大功,雖然始終擔任漢官,實為曹操心腹。如今溘然醉逝,於情於理曹操都感悲傷,同輩的好兄弟又少一個:「今早丁儀、丁廙兄弟進宮報喪,瞧他們哭得淚人一般,孤很不好受。不過見故人之子長成,孤也感欣慰。丁儀原任幕府令史,我也沒機會多見,今早細細考察了,此子可堪一用。我已允諾提拔其為西曹屬(西曹掾的副職),由其弟丁廙接任舊職,我又囑咐他們不必拘禮守喪,待下葬之後便回來上職,這件事勞你們記下。」說罷又瞟曹丕一眼,「當初丁儀眇一目,不堪為我家之婿,可為父看來倒也不妨,似這等青年俊才,即便雙目失明又有甚不配?」曹丕連連點頭,不敢還嘴。

丁儀升任西曹副長官,丁廙也被辟入幕府,這可不是好消息了。曹丕暗暗苦惱——難怪父親坦然叫崔琰、徐奕分掌二曹,原來早安了顆釘子在裡面,請託之事就別想嘍!正愣愣出神,又聞耳畔辭駕聲,眾臣議事已畢便要離去,趕忙也隨著道:「孩兒告退。」跟著往外走,卻聽身後賈詡又道:「屬下有事,懇請單獨稟奏。」曹丕頗感詫異,這悶葫蘆從來不多口,今天怎麼了?想偷聽又不敢,只得隨鍾繇、崔琰等人去了。

大殿上只剩曹操與賈詡。曹操端坐大位一動不動,賈詡躬身而立恭恭敬敬,兩人不發一語。直等曹丕等人走遠,再聽不到一絲聲響,賈詡才開言:「屬下不敢稱年邁,然有疾病,今魏國社稷已立,天下安定已見端倪,懇請魏公准我告老,退歸林下讚頌善政。」

曹操「嘿嘿」笑道:「你患的什麼病?」

賈詡道:「在下也不甚詳,只是時而頭昏眼花、胸悶氣短,一年之中倒有大半年出不了家門。」

「嘿嘿嘿……好個出不了家門,是心病吧?」

賈詡立刻跪倒:「聖天子垂拱,魏公良輔在朝,諸公子皆仁孝,將士百官用命,黎民安居於下,余寇不足為慮。屬下既不憂國事,又不愁富貴,婦賢子孝親眷安分,怎會有心病?」真是能說會道,竟把公私之事全誇一遍,還挑什麼毛病?

「真沒有嗎?」曹操笑呵呵地審視著賈詡。

賈詡微微抬起眼皮,也望著曹操:「真沒有,臣空活七十春秋,實是年邁體衰。」

兩人就這麼對視著,誰都不再開口,一切盡在不言中。

賈詡怎會沒心病?昔年他為李傕、郭汜獻計,兵犯長安誅殺王允,至今有人視他為禍亂天下的罪魁;宛城之戰他給張綉獻計大敗曹軍,曹操嫡長子曹昂、侄子曹安民、愛將典韋皆亡於此役。禍國之罪、殺子之仇,哪條都夠要命。隨著曹操年齡增長,戾氣越來越重,地位提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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