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南征不利,曹操望江興嘆 接連受挫

北方水軍到達長江頗為不易,雖然十餘年間曹操廣修河道,但要讓龐大的船隊南下終非易事。曹營嫡系水軍自鄴城出發,經白溝、入黃河,與從渤海來的青州水軍會合,然後經蒗盪渠,自渦水入淮,再駛過淝水,途經壽春、合肥等地,越巢湖、入濡須水,才能到長江。船隻載運士兵輜重固然省事,但一路蜿蜒曲折,行動並不快,加之冬季水枯,河道狹窄,挨到開春才好行船,故而稍遲一步。

不過這支水軍聲勢甚大,旌旗林立帆帷如雲,大小鬥艦、艨艟、戰船密密麻麻排列江畔,曹軍將士見自家水師到了,士氣為之一振。船隊里最威風的當屬青州水軍,當初曹操赤壁落敗,密令青州部調集擅長水戰的將士勤加操練。這支部隊是在驚濤駭浪的海上訓練出的,不但驍勇善戰,而且操起船來駕輕就熟,上至將官下至普通小卒,個個擊棹若飛、回舵若環!

臧霸已先一步率陸軍助戰,統率水軍來的是孫觀。曹操自要耍些威風鼓舞人心,親率文武到江邊犒勞水師。孫觀挺著溜圓的大肚子,遠遠望見大駕,第一個跳下船來跪倒高呼:「俺孫嬰子給丞相磕頭!」他草莽出身,壯如蠻牛相貌兇惡,歸降曹營十幾年,身負郡將之位,卻始終不棄當年匪號,忠誠卻沒的說。

曹操心中愛惜,搶步上前攙扶,孫觀卻還是「咚咚咚」連磕三個響頭才起身,猛然抬頭一望,不禁大駭:「哎呀!幾年不見,丞相可越發顯老了,鬍子都白哩!」

別人若說這等話,曹操必定賞他個耳光,可孫觀性子單純、口快心直,曹操不計較,只苦笑道:「天下豈有不老之人?」

「瞧您瘦了這麼多,俺心裡怪難受的……」說著話,這個胖大莽漢竟紅了眼圈。

曹操感激他真誠,撫著他的背甚是愛惜:「此番若能克定江東、擒獲孫權,天下平定指日可待,咱同享富貴又何懼老?大戰在即不要說這等傷心話。」

「您說得對!是俺嘴不好!」孫觀忙收住眼淚,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他手勁極大,臉上立時映出一記清楚的掌印。眾文武初始還覺有趣,但見此情形無不愕然——好個兇悍之徒!

說話間水軍將領盡皆迎來,孫觀連忙引薦。周曜、管容、李恕、張涉各擁戰船百艘,是直接指揮作戰的將領。這四將滿面虯髯、相貌醜惡、言語粗魯,但體格強壯頗有威風,尤其胳膊比旁人大腿還粗,一看就是多年操槳,在海上混營生的。眾文武瞧這陣勢已猜到八九分——孫嬰子本就是賊,這幫人出身也好不到哪去,恐怕是海盜。

曹操察言觀色豈有不明之理?但臨戰之際要用這幫賊,也不便點破窗紗,反而連聲誇讚:「果然個個是英雄!老夫與你們一起登船,看看敵軍動向。」丞相既要登船,眾文武也跟隨,人人心中均覺好笑——這可真是上賊船啦!

青州水軍戰船都不大,又細又長,隨著波濤起起伏伏,但士卒們往來如履平地,絲毫不覺搖曳。他們都是在海上待慣的,江上這點兒風浪全不算什麼。可這些兵不通禮儀、不知尊卑,眼見大官上了船,竟還各行其是,有的倚在舷邊哼小曲、有的手持釣竿打發時光,還有的兀自蹲在船板上磨著大刀,周曜一聲斷喝才把眾人趕散,但他本人也不知該如何招待丞相,便搶到桅欄前,撩起戰袍使勁擦了又擦,朝曹操拱手道:「丞相請。」

曹操手扶桅欄立於船邊,朝對岸放眼觀望——其實這幾天已看過無數遍,說是與諸將一同窺敵,實際是想聽聽四將的對策。江東一方情勢與這邊大不相同,孫權深知濡須口是攻防重鎮,早在一年前就建了船塢,還沿著江岸築起一座座營壘,攻之格外不易。曹操心不在焉看了片刻,正要向四將問計,忽覺身後傳來嘲笑之聲,忙問:「你等笑什麼?」

周曜手指董襲的五層樓船,笑道:「孫權小兒故弄玄虛。從來樓船至多三層,造此等大船,行動遲緩空耗兵力,嚇唬嚇唬人還成,真打起來不頂用。丞相請看,這船築樓太高,風平浪靜尚搖晃不定,若遇上狂風大浪,恐怕不用咱們動手,它自己就翻了!」

「哈哈哈……」一席話說得管容、張涉等人咧著大嘴仰天而笑。

曹操近日一直對此船暗懷畏懼,聽他如此解析,想來自己生平雖未打過幾場水戰,但遍觀古史戰事,也從無五層樓船之事,心下豁亮不少,越發看重這幾個水賊:「將軍言之有理,不過孫權布置已久,當想個破敵之策。」

「丞相多慮。」管容朗朗大言,「此等小敵有何懼哉?不用再想,我已有主意!」

曹操不禁詫異:「此話當真?」

管容「嘿嘿」一笑,朝上游數里之外指道:「看!那邊有座江心洲,離敵岸不遠。今夜我們便把它奪來,將船隻泊於洲邊,丞相發兵緊隨其後,在洲上立營築壘。待大舉交戰之時,丞相派樓船、艨艟從正面直衝敵船,我等從洲上出兵,率輕舟走舸順流而下,入敵陣斬將奪船,再有洲上兄弟們弓弩相助,定把孫權打得屁滾尿流哭爹喊娘。」佔據島嶼是海盜一貫伎倆,管容早年就精通這套,娓娓道來像模像樣。

「管將軍此計可行?」曹操回頭目視和洽、劉曄等;眾謀士皆不作聲——他們不通水戰,也不甚明了。

「當然可行!」管容拍著胸脯,一副大包大攬的架勢,「末將自幼縱橫海上,也算身經百戰,這辦法一定行。」他同族之人管承是名震青、徐的海盜頭目,最猖獗時擁賊三千餘家,曾夥同遼東公孫康與曹操為敵,兵敗後歸順朝廷,管容也是自那時投入青州軍。

「對!」李恕跟著嚷道,「破了敵船就可上岸掏他老窩,到時候我衝鋒陷陣第一個登岸,一刀一個,把吳越蠻子腦袋都他媽削下來!」

曹操也顧不上他們語言粗俗,低頭琢磨——兵法有雲「險形者,我先居之,必居高陽以待敵」,陸地上用兵講求憑藉地利,想來水戰也大抵如此;這麼一想甚覺有理,連連點頭:「高明!幾位果真深諳水戰之道,請列位隨老夫回營,咱們詳議出兵之策。」

「這還議什麼?」張涉瞪著眼睛跺腳道,「今夜我等出兵奪洲,明天直攻敵陣,後天咱就殺過去啦!」眾文武聽了不禁發笑——豈能這麼容易?若三天就能盡破吳兵,我們這些年瞎忙什麼?

曹操也覺好笑:「張將軍氣概可嘉,但未免急功近利。用兵之事關乎成敗,豈可輕慢?」

張涉一怔,沒作答覆,轉身沖麾下水兵喊道:「兄弟們!我等蒙丞相大德效力朝廷,上報知遇之恩、下為吃香喝辣。今軍事緊急,需我等赴湯蹈火以效死命,大夥敢不敢奮勇一搏?」水上的賊有規矩,最忌諱一條船上的人自己內訌,因而船老大說一不二,素來被弟兄們尊重。這些兵昔日就是四將手下的賊,聞聽喝問立刻放下手裡的活,齊刷刷應道:「敢!」

張涉還不罷休:「都他媽給我大聲點兒。我再問一遍,赴湯蹈火你們敢不敢?」

「敢……」這聲齊呼響徹天地,震得周匝小船不住蕩漾;連敵人的巡江船都聽見了,還以為曹兵馬上要進攻呢!連忙掉轉船頭向對岸死命划去。

曹操還真被這群水賊的氣魄震撼了,轉念一想——水軍剛開到,若今夜行動孫權猝不及防,再者他們言之鑿鑿,出奇制勝未嘗不是好辦法,即便不能得勝退回無妨。思忖至此決然道:「好,既然四位將軍鬥志甚旺,就依爾等之意。今夜二更出動,你等率青州水軍在前,老夫派三千精兵連同輜重在後。倘若順利,便登洲築寨;若事有不順立刻退回,切莫倉皇應戰挫了銳氣。」

周曜大手一揮:「丞相放心,料也無妨!」

「搶灘登洲如虎口拔鬚,老夫賜爾等酒肉以壯豪氣。」

管容倒很有骨氣:「無功不受祿,等破了孫權踏平江東,我等陪丞相痛飲三天!」

「哈哈哈……」曹操朗聲大笑,「將軍真率性好漢!」

曹丞相從善如流,採納青州四將搶佔江洲之計。一切布置妥當,當夜定更用戰飯,二更啟程。周、管、李、張四將身先士卒,各駕座船當先帶路,所部戰船千餘皆隨其後,船上不但載了三千精兵,還有輜重、糧草、軍帳等築寨之物。

這一晚天色陰沉沒有月亮,卻平靜無風波瀾不大,四下靜悄悄的杳無聲息。長江北岸看似燈火昏暗死氣沉沉,其實曹操已在親兵護衛下登臨高山遠眺全局。但覺水天相接一片漆黑,萬籟俱寂閬閬無垠,也辨不清哪裡是江、哪裡是岸,只有零星幾盞火光搖搖擺擺向西北方晃去——出兵之際曹操傳下命令,所有戰船每隔數艘執一火把,首尾相繼次第而進,這樣即便敵軍發現也只道是曹軍赤馬 。

自曹營出發去那小洲本是逆水行船,但青州水軍都有海上駛船的本事,哪把這點兒波濤放在眼裡?個個都覺自己大材小用,搖櫓如飛奮勇爭先,哪還顧得曹操囑咐,不多時次第而行已變齊頭並進之勢。江東自有巡江赤馬,見此情形豈能不疑?回去一報,少時便有十餘艘快艦迎面駛來。

管容、李恕在最前,眼見離江洲不遠,這幫賊漢豈可罷手?管容大刀一舉,回頭喊道:「敵人來襲,咱先衝上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