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從魏到晉

就在他遵循孔明遺志,不斷積極進攻的同時,成都內廷中的黃皓之流,卻在日甚一日地煽動反戰情緒。

在這種形勢下,姜維更加無法在前方放開手腳與敵作戰,蜀國已經開始面臨空前的危機。

蜀國的延熙年號,在沿用二十年後改元為景燿元年。後主漸漸厭倦國政,開始日夜沉溺於觥籌交錯的歡宴之中。不言而喻,將胸中本無大志的後主引向安逸享樂的正是黃皓一幫宦官佞臣。

「唉,國將不國了!」

「如此下去,蜀國就如夕陽一般,沒有多少餘暉了!」

有識之士禁不住扼腕嗟嘆,但卻敵不過有恃無恐的後主寵臣黃皓。

只有姜維不顧冒犯龍顏,幾次直言進諫,企盼後主能夠迷途知返,剷除誤國害民的宦官佞臣。

然而,一筐爛水果中找不出新鮮不腐的好果子,後主身處讒臣環繞之中,白日遊玩,自有絕色美妾為其拂去肩頭柳絮;晚間歡宴,更可端著盛滿佳釀的琉璃酒杯,陶醉在絲竹管弦輕歌曼舞之中。他早已聽慣了甜言蜜語,忠臣苦口婆心的錚錚諫言,只能使他徒生嫌惡。

姜維屢次進諫無果,只能仰天長嘆:「蜀國已成風前殘燈,壽數將盡了。」

魏國果然也看出了蜀國的端倪,當然不會放過這一天賜良機。景燿六年(公元263年)秋,魏帝命鄧艾、鍾會領兵數十萬,一舉攻入蜀中,以圖徹底摧毀蜀國政權。

魏軍滾滾而來,蜀軍的前衛頓時土崩瓦解。

國難當頭,姜維毅然挺身而出,率軍憑藉劍閣天險殊死防守,未讓魏軍由此前進一步。

但此時鄧艾引領另一路魏軍人馬,卻已繞道突破陰平險隘,席捲漢中,不久便逼近到成都城外。

昔日繁花似錦的蜀國京畿,轉瞬之間變成了鬼哭狼嚎的人間地獄。

百姓做夢也不曾想到魏軍會出現在這裡,直至魏兵殺到眼前,他們才狼狽不堪地四散逃竄,口中仍在將信將疑地喃喃自語:「這難道是真的嗎?」

由於魏軍來得突然,成都守軍竟然毫無防備,所見皆是魏兵在兇殘地燒殺擄掠,滿眼是老弱婦孺在哭號著四下奔逃。昔日美輪美奐的豪宅,綻放異彩的華章,此刻盡皆黯然無光,只能在魏兵肆意蹂躪的淫威中戰慄。

蜀宮之中此時已是一片混亂,後主一籌莫展,只顧與嬪妃抱頭哭泣,失魂落魄的宦官們更是不知所措。

魏軍高唱著「蜀國已亡」,迫近城下,只等著蜀帝打開城門跪伏在魏國軍旗之前。

後主半晌才說出話來:「事到如今,如何是好?汝等有何良策為朕化解災禍?」

重臣們徹夜商議至現在,卻仍然議不出可行之策。人人臉上獃滯慘白,不見一絲生氣。

「去向吳國求助吧。臣等護衛陛下的御輦,一同投奔東吳,將來定有東山再起、重返蜀都的一天。」

「不可。吳國本無心為了蜀國與魏國交惡,孫權罔顧蜀吳同盟條約,正等著蜀國被魏所滅,丞相孔明辭世之後,這種企圖越發明顯,豈可去投奔吳國?」

「南方民風淳樸,丞相孔明當年曾廣布王道聖德於蠻地民眾,如今那裡最為安全,不如到南方去暫避一時。」

群臣議論紛紛,後主聽得一片迷惘,莫衷一是。

最後,重臣譙周終於操著沉痛的口吻說道:「任何事物均有其開始、終了,都要經歷中途階段。倘若事變發生在開始或中途階段,尚可設法努力挽回局面;今日之變,卻是丞相孔明逝世之後國家萬事的歸結,此乃天數,非人力可左右。投奔吳國實為下策,去南方避難也只會更加凸顯窮途末路的醜態。微臣唯望陛下切勿玷污先帝御德,勿使蜀國最終徒遺笑柄於後世。」

「如此說來,你是要朕開城向魏國投降?」

「微臣不忍口出此言,但陛下若願順從天命,則只此一途,別無他法。」

眾臣盡皆不語,無人敢妄言是戰是降,不料後主出人意料地立即答道:「那就按此行事吧。看來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後主說完之後,反而如釋重負地出了一口大氣。

眾臣紛紛失聲痛哭起來,但沒有一人覺得譙周的意見不妥,滿朝文武只能在絕望的深淵裡保持沉默。

關於譙周,有一段盡人皆知的逸事。

他初進蜀宮是在建興初年,那時孔明尚健在。由於早已聽說他的學識與卓見,孔明將這個農家出身的學者推薦給後主,譙周因此被錄用為勸學從事。豈料首次進殿謁見後主,因他原本其貌不揚,加之木訥口吃,儘管滿腹經綸,答起話來卻頗不得體,故而惹得文武大臣失聲嗤笑。

蜀廷監察吏見朝綱遭人懈怠,當日來到孔明丞相府中,向其彈劾嗤笑的官員:「那等大臣不知自肅,竟然如此褻瀆朝廷儀禮尊嚴,應否嚴厲懲戒嗤笑之人?」

孔明並未同意懲戒諸臣,反而安撫監察吏道:「我尚且難以忍住不笑,更何況左右眾人?」

孔明雖然並未失聲笑出聲來,但心中確實也在忍俊不禁。他對監察吏說的話,意思很明白,自己尚無法做到之事,卻要拿來對眾人治罪,豈不有悖法理?

譙周在聽到孔明逝世的消息後,曾連夜私自離開成都,千里迢迢去途中迎接孔明靈柩。後來那些前去迎靈的官員皆因擅離職守被問罪,唯獨最先離開成都的譙周卻被法外開恩。

不為眾議所拘,力勸劉禪開城投降的譙周,就是如此特立獨行的人物。

一得到後主開城投降的消息,魏軍陣中立刻沸騰起來,震天動地的鼓號與山呼萬歲的吶喊響徹成都城外。蜀宮頂上升起降旗,後主帶著眾多嬪妃臣下徐徐走出城門,來到魏將鄧艾營門前屈辱地投降。

至此,蜀國終結了自成都建國以來,歷經二世四十三年的歷史。

這一天,昭烈廟森森松柏的深處,陣陣凄風比往日更為悲愁;定軍山上濃濃的烏雲,像是要將孔明失望的眼睛蒙住;關羽、張飛,幾多人父人子,多少忠膽英魂,此刻在九泉之下,又何以安然瞑目!

曾幾何時,為了這片土地,多少男兒捨棄生命,埋骨黃土,又在冥冥中祝願大蜀的江山能夠世代永傳。而今,蜀中的土地上,到處轟響著魏兵的足音,成都的天空中,四處翻卷著魏國的軍旗。

蜀中單純樸實的百姓無人不在嗟嘆,這究竟是誰的罪過?

然而,有一個人始終反對逃難或投降。他的身上流淌著劉玄德嫡傳的血液,此人便是後主的第五位王子,北地王劉諶。他竭力主張:「哪怕將蜀宮變為墳墓,也要與魏軍戰至最後一兵一卒。」

但無人傾聽他的豪言壯語,更無人願與他一起捨身赴死。憤然之下,他來到祖父劉玄德的昭烈廟中,先將妻兒殺死,隨後毅然自盡。

這位王子以自刎保留了自己心中的美好願景,也為行至窮途末路的蜀漢保住了一絲尊嚴。

卻說姜維扼守在劍閣險地,正與魏將鍾會對峙,卻聽到成都開城投降的消息,隨後接到後主的敕命:「放下武器,投降魏軍。」

身旁將士一聽命令自己去當敵軍的俘虜,莫不憤憤不平地拔劍猛劈山石,痛心疾首地嘆道:「一夕功敗垂成,只能飲恨終身了!」

由此不難看出,蜀人的鬥志並未蕩然無存,毋寧說,孔明離世三十年來,他們堅持「以攻為守」的積極戰略,以無畏的氣概連續與外敵爭戰,其精神不能不令人刮目相看。

姜維等將領的英勇求戰精神固然令人欽佩,但不能否認,由於不聽費禕忠告,自露破綻,以致被敵人乘虛而入,反而加速了蜀國的滅亡。

費禕在世時,曾經懇切地對姜維說過:「我深知自己哪怕再有作為,也遠遠不及故去的丞相。一想到丞相那樣非凡的英才尚且未能平定天下,就不能不痛感我等平庸之輩又能有何作為。看來自己力所能及的,只是守住疆土,整肅法令,使國內安定,國家富強而已。至於對外征戰、一統天下的功業,唯有期待日後由如同孔明丞相那樣的賢人來達成。以僥倖之心貿然與強敵一決勝敗的戰法,我等必須極其慎重,絕不可輕易採用。」

這番話可謂推心置腹,句句都是金玉良言,然而姜維始終不忘自己的遠大抱負,一直堅持對外積極進攻。

若要論及主戰與主降孰是孰非,後人似乎大都認同譙周最後對後主的那番勸諫。

若從史詩的角度回顧蜀國走過的四十三年,姜維的澎湃激情仍可視為一段燦爛的華章。他作為一員武將,不堪長期忍受屈辱,奮起反抗魏將鍾會,最終被其逮捕,與妻兒族人一同被斬首。似乎命中早已註定,他的熱血最後必會染在魏國的刀刃上。

據魏軍佔領成都後蜀朝交與鄧艾的人口資產文簿記載:共有戶二十八萬,男女人口九十四萬,帶甲武士十萬兩千,官吏四萬,倉糧四十餘萬斛,金銀各兩千斤,錦綺彩絹各二十萬匹,余物在庫,不及具數。

在冊資產如此之豐,其餘珠寶財富可想而知。

然而蜀國的國力相當疲弊,軍隊將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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