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後蜀三十載

《三國志通俗演義》正文中經常可見對孔明風采的這種描寫:「身著鶴氅,頭戴綸巾,手持白羽扇,端坐於四輪車上。」這種極富神韻的詩化文字說得直白些,便是「總是戴著麻布帽子,身穿白棉或白麻衣衫,坐在裸木製成的乘輿或四輪車上」。如此描述,不難使人窺見其生活簡樸之一斑。

他初時未得子嗣時,曾將其兄諸葛瑾的次子諸葛喬收為養子。諸葛瑾身為吳國重臣,將兒子送去蜀中過繼給弟弟,自然事先獲得了主君孫權的首肯。

諸葛喬兼具叔父與父親各自的優點,不孚眾望,官至蜀國駙馬都尉,亦曾隨養父孔明出征,只可惜二十五歲時竟病死了。

孔明家中從此又復歸寂寥冷清,直至他四十五歲時,才得了嫡子諸葛瞻。晚年得子的孔明何等歡欣喜悅,當不難想見。

諸葛瞻幼時便才氣橫溢,孔明於建興十二年(公元234年)致其兄諸葛瑾的信中曾寫道:「瞻今已八歲,聰慧可愛,唯嫌其早成,恐日後不為重器。」即使對於年方八歲的兒子,他也是站在國家的角度進行觀察審視的。孔明於寫此信的當年病歿於徵魏疆場,其留下的遺墨中,亦有一封給諸葛瞻的《誡子書》。

此後,諸葛瞻於十七歲時與皇妹結婚,被任為翰林中郎將。父親生前的德行一直庇護著諸葛瞻,以至當時蜀廷但凡施行善政,國人便說乃諸葛瞻所為。然而,這種名聲似對其過於溢美,孔明生前便對其下過定論:「此子恐日後不為重器。」其父此言一語道出了諸葛瞻的真實資質。蜀國滅亡時,諸葛瞻戰死沙場,時年三十七歲。諸葛瞻之子諸葛尚當時年僅十六七歲,也長驅深入魏軍陣中,奮戰而亡。

儘管孔明的兒孫皆未成為國家棟樑,但他們共殉國難,並未辱沒先人的英名。

相傳諸葛尚的下面還有一個幼弟,但迄今未見此人的傳記。又有一說孔明尚有母系親屬,但此說真偽難辨,今日已無從考證。

孔明一族原本隱逸於草野庶民之中,到了三國鼎立時代,諸葛氏一門便出了三位將相,且分別仕於蜀、魏、吳三國朝廷,可謂一大奇觀。

除了孔明仕蜀、其兄諸葛瑾仕吳之外,尚有一位仕於魏國的堂弟諸葛誕,此人較少被人言及。《世說新語·品藻》中對其曾有記載:「諸葛瑾弟亮,及從弟誕,並有盛名,各在一國。於時以為『蜀得其龍,吳得其虎,魏得其狗。』」

其中對諸葛誕的評語似過於苛刻,其實諸葛誕出身於諸葛氏另一分支,早已仕魏,為獨當一面的大將。因為他與兩個堂兄之間不如孔明與諸葛瑾那樣親近,故《三國志通俗演義》中對他的著墨不多。只因其在司馬氏奪取魏國天下代之以晉之後,曾起兵反叛,最終戰敗逃逸,故在晉人筆下遭此惡評。

關於諸葛誕的事迹,其實值得一書的不少,只是因為過於偏離正題,本文不再詳述。至於孔明死後蜀國的變遷,容筆者後文再行略說。值得一提的是,孔明死後三十餘年間,蜀國之所以並未遭到別國的侵犯,筆者以為即使將此全部歸功於孔明遺法余德的蔭護,想必也不為過。

賴山陽在其《題仲達觀武侯營址圖》一詩中寫道:「公論莫如出自敵仇。」此語實為至理名言。據說司馬懿曾站在蜀軍撤走後的營地,讚歎孔明道:「此人真乃天下奇才。」賴山陽的詩自是對此有感而發,更不啻向世上專擅對孔明信口胡言之人下的封口令。

然而,如能容筆者略陳管見的話,我則想說:司馬懿讚歎孔明是天下奇才,我卻認為他是一位偉大的凡人。世上鮮有像他那樣忠貞實在之人,他絕非孔孟般至聖至賢的完美之士,亦非特立獨行的血性硬漢,只不過他的平凡與世俗的平凡有著天差地別。

相傳每當他移師駐防異地時,必於建築營舍的同時,令人在附近空地上播撒蕪菁(又名蔓菁)的種子。這種蕪菁不拘春夏秋冬,四時皆能生長,且對土壤並無甚要求。其根、莖、葉均可生吃熟食,是取用方便的絕好副食品。

對如此細小瑣事考慮得如此周全,那些所謂豪放英武的大人物是絕對做不到的,只有腳踏實地一絲不苟的人,才會想到這一點。遠征營地通常缺少綠葉蔬菜的營養,種植蕪菁無異於極大地增強了軍隊戰鬥力。而當人馬向前推進時,捨棄田野中的蕪菁不會令人惋惜,來到新營地後,也可再行種植採集。如此一來,蜀軍在各地種植蕪菁,以致其不斷繁殖,成了地方百姓的日常食品。據說在今天蜀中的江陵一帶,人們仍喜好食用蕪菁,當地民眾稱其為「諸葛菜」。

另一則有趣的故事,說的是蜀亡於魏之後,東晉桓溫又入蜀中征討成漢。來到成都後,他聽說有一位年逾百歲的高齡老翁,熟知後主劉禪時代的世事,於是將老翁喚來問道:「聽說你已百歲有餘,既然如此高齡,想必知曉諸葛孔明生前之事。你可曾見過其人?」

老翁一聽,頗為自豪地答道:「見過,當然見過。那時我還是個年輕小吏,自然記得相當清楚。」

「哦?我且問你,那孔明究竟是一何等樣人?」

「這個嘛……」

老人被問得面露為難之色,桓溫見狀,遂曆數從孔明當年直至今日之英傑偉人之名,接著又追問道:「孔明像誰?他與這些人中的何人較為相似?」

老翁答道:「我記憶中的諸葛丞相,與旁人並無甚不同之處,亦不如您左右諸位大將那般英武。只是丞相辭世之後,我總覺得世上再無他那樣的人了。」

或許司馬懿之言乃是對孔明的最佳褒獎,賴山陽的詩句更是至理名言,而我總覺得這位老翁的話才道出了真正的孔明形象。

丞相祠堂何處尋,錦官城外柏森森。

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

三顧頻煩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後人歌頌孔明的詩作雖多,但最具代表性的當推杜甫的這首《蜀相》。相傳沔陽諸葛武侯祠前的槲樹為後主劉禪所植,直至唐代仍頗為繁茂。杜甫睹物思人,遂吟詠出這首感人的詩篇。

以下簡述孔明辭世後蜀國三十年的歷史演繹。

總體而言,在孔明辭世之前,即使說是他一人在獨立承擔蜀國的沉浮,也絕非言過其實。他的辭世,不能不說意味著蜀國將走向覆滅。

孔明深知自己的死將會對蜀國今後帶來何種影響,他自責無法恪盡全忠,暗地裡一直為身後之事憂慮不已。

因此,為了保證自己死後蜀國的穩定,他對所有想到的事宜,均一一交代於遺言之中。

蜀國在孔明死後依然維持了三十年之久,不能不說完全是雖死猶生的孔明一直在庇護著它。

先前蜀軍從五丈原撤兵時,楊儀曾領兵誅殺野心家魏延於險峻棧道,孔明歿後翌年,即建興十三年(公元235年),他也被削去官職,流放漢嘉,最終於漢嘉自殺身亡。

魏延原本便對楊儀視若仇敵,楊儀也從不對魏延正眼相看,早在孔明去世之前,此二人便已勢如水火。孔明將二人的品格看在眼裡,表面不露聲色,只是巧妙地利用他們的長處。此二人其實當時各有自己的打算,都在為了孔明死後爭當丞相而明爭暗鬥。

吳國君主孫權曾問過蜀國使節孔明左右有何重臣,聽到使節回答後,孫權不無同情地嗟嘆道:「哎呀呀,孔明既以魏延與楊儀為左膀右臂,想必打起仗來至為艱難。」話語之中不乏對魏延與楊儀二人的譏評。

而在蜀營之中,此二人也確實為孔明添過不少麻煩。孔明生前曾慨然自語:「延矜高,儀狷介。」因此未將後事託付與他們之中任何一人,而是將諸多事宜囑託給了穩健實在的蔣琬與費禕。

楊儀的削職流放,歸根結底是自己的野心所致。他率領北征大軍回到成都後,頗為自負,滿以為朝廷必會對自己委以重任,不料受到重用的卻是蔣琬,自己只不過被任為中軍師。從此以後,他憤懣不已,怨言頻發,更不時露出不軌的企圖,因此蜀廷才先發制人,斷然將其削去官職,放逐到漢嘉。

這是孔明死後成都發生的最大事件。無論一個國家抑或一個家庭,支柱倒塌必會導致內爭發生,這類事件蜀國自然也不例外。

卻說蔣琬回成都之後,先被任為尚書,負責處理一切國事。他兢兢業業,處事得當,人們評論他道:「此人雖然才不出眾,但陞官之後並不傲慢張狂,舉止一如往常,實為難得。」

看來孔明生前之所以舉薦他,或許也是欣賞他這沒有特色的特色吧。

建興十三年四月,蔣琬晉陞為大將軍、尚書令,其原職由費禕繼任。蜀廷還任命吳懿為車騎將軍,督統漢中軍務。

蜀國的北徵人馬雖已大部撤回,但漢中依然是重要的前衛基地,因此仍有大量兵力在此駐守。吳懿前去漢中,自然是為了整固這個前衛基地的防守。

這個時期,本為同盟的吳國,出現了改變國策的跡象。隨著孔明死訊的傳來,吳國對蜀國的覬覦之心變得更為露骨。

「如今若不及時援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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