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諸葛菜

三國鼎立的大勢,雖說是中國當時治亂興亡風暴下的自然結果,但不可否認,與諸葛孔明其人獨有的創見也不無關係。當時孔明尚是年僅二十七歲的青年,農耕之餘,在草廬中便抱有遠大的理想,三國鼎立乃是其理想的產物。當他被劉玄德三顧茅廬竭誠相邀,終於願意走出茅廬助其與群雄爭霸時,曾如是說:「應以三分天下為當今之大計,舍此無法在中原重興漢室。」

這其實是他為了一展宏圖邁出的第一步。

三分天下的理想終於得以實現,劉玄德佔據西蜀,與北方的曹操、東吳的孫權共同開創了三足鼎立的時代。

然而這並非孔明的終極目的,他提出的三分天下構想,只是實現劉玄德一統漢室夙願的必然過程。

由於劉玄德壯志未酬便撒手人寰,不得不將幼帝的前途與未竟的遺業全部託付給孔明。可以說,孔明的生涯從此時起,才真正展現出其過人的才智與對事業的無限忠誠。

輔助遺孤,完成大業,孔明朝思夜想的是如何不負先帝遺詔。這一信念始終貫穿在他的全部生活中,也充分體現出了他偉大的人格。

因此,當《三國志通俗演義》原著寫到孔明死去時,便自然會給人一種故事已近尾聲的感覺,使人覺得三國爭霸本身,似也該到此為止。

或許本書的讀者也會與筆者同感,當情節發展到孔明逝世以後,筆者下筆的興趣與慾望已大不如前。似乎不論讀者還是筆者,自古以來,人們對於《三國志通俗演義》的故事都抱有同樣的感覺。

筆者自「桃園結義」開始,一直以原著為基本藍本,唯獨結尾未依從原著,而是以孔明之死就此打住,作為本書的結尾。

按照《三國志通俗演義》原著的故事演繹發展,在五丈原蜀軍撤退、魏延南谷燒棧道、孔明遺計斬魏延的情節之後,尚有魏帝曹睿恣意奢華、司馬父子功高震主、東吳國力衰敗、蜀國政權破滅,最後晉統一三國的治亂興亡的詳細經過。然而,由於這個時代的代表性人物已經逝去,事件的影響並不深遠,原著的筆觸也更無前期精彩,故難免使讀者產生虎頭蛇尾的乏味觀感。有鑒於此,筆者不想將其後的內容全部寫出來。

考慮到或許有不少讀者仍想獲知孔明死後的歷史推移,筆者擬在《篇外余錄》的後一章節《後蜀三十載》中對這段歷史加以概述。

我深深感到,關於孔明的個人品格,原著中的描寫較為粗糙,有必要對此加以補充。因而除了《三國志通俗演義》之外,我還參考諸書,特別是將更具史料價值的《孔明遺事》及後世的評論歸納整理,我相信這項工作絕非毫無意義。以此來彌補《三國志通俗演義》的「蛇尾」,方能使整篇小說的結構更加趨於完整。

希望讀者能本著同樣的理念來閱讀以下章節。

當年的布衣青年孔明,是作為一個堪與曹操匹敵的新秀走上歷史舞台的。

曹操當時席捲了中國的八成天下,整個荊山楚水亦被收在他的囊中。「東吳這種勢力只能恃一水長江明哲保身,四處流竄的劉玄德之輩更不足掛齒。」這番直白的得意之語,或可瞥見他不可一世的豪邁心境。

正是孔明猶如彗星一般橫空出世,使曹操遭到了突如其來的挫折,此後孔明更腳踏實地地穩步實施了其三分天下的戰略。

《魯肅傳》中記載著一段有名的逸話:曹操引以為豪的魏國大隊兵船大敗於烏林、赤壁,倉皇北歸之後,緊接著又傳來了劉玄德佔領荊州的噩耗。當時曹操正在揮毫書寫,一聽到消息,他驚愕得手中的筆都跌落在地上,他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從這段描寫中可以窺見自恃天下無敵的曹操是何等自負。而自他心中開始顧忌劉備麾下那個青年孔明之後,便事事不順,至死也未能再領兵踏入江漢一步。

然而,曹操的秉性,似可稱之為典型的英豪性格。不僅是其外貌,就連他疾如閃電的行動與多愁善感的激情,也同時表現英雄性格的長處與短處。如果將《三國志通俗演義》比作一首交響巨作,說他領奏了序曲與第一樂章,相信也並非是言過其實。

雖然從形式上來看,原著通過戲劇性的劉備、關羽、張飛桃園結義,揭開了《三國志通俗演義》的序幕,但從真正的三國史與事件看點的意義上來說,自從扮演事件主動角色的曹操出現之後,方可說是三國志的開始。

然而以曹操的全盛期為分水嶺,一旦孔明走上書中的舞台,曹操的存在感便迅速淡化,他不得不將主角角色,拱手讓給了這個來自襄陽郊外的布衣青年。

簡而言之,《三國志通俗演義》始於曹操,終於孔明,描述的就是這兩大英豪爭奪成敗的始末。

若就文學成就而言,曹操可以說是個詩人,而孔明堪稱文豪。

曹操生性痴愚,有時近乎狂躁。作為一個有諸多缺點的英雄,這種多彩的人物遠比孔明更讓讀者感興趣,然而論及後世受人敬仰的程度,曹操卻無法與孔明相比。

一千餘年的時光已經流逝,不論是當年現實作戰的勝負,還是永恆的生命價值,曹操的名字一直都被後人遠置於孔明之下。在人世間,經歷過漫長歲月的評判是最為公正的。

而一旦言及孔明的人格,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讓人感到過於縹緲,很難捉摸。倘若將他視為戰略家、武將,人們自然能獲得他真實的存在感;然而若是將他作為政治家來進行審視,似乎又感到那才是他的精髓所在,他同樣是思想家、道德家。如果說他是文豪,他也當之無愧。

當然,孔明既然是人,自然也找得出一些他性格上的缺點,但像他這種無所不能、備受劉玄德敬重的雄才,的確堪稱古今罕見的最佳統帥。

只有孔明這種集上述諸多才能於一身的人物,才配得上最佳統帥這個稱呼,而真正的最佳統帥也必須是孔明這種人物。

儘管如此,孔明絕不是所謂的聖人式的人物。雖然他是以孔孟學說為自己處世的基本理念,但他本質上仍是一個無比普通的平常人。

孔明性喜平實無華,這從他簡樸的生活可窺見其一斑。他曾在呈送後主劉禪的奏表中,如此闡述自己日常的生活態度:「臣家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頃,子弟衣食,自有餘饒。至於臣在外任,別無調度,隨身衣食,悉仰於官,不別治生,以長尺寸。臣死之日,不使內有餘帛,外有盈財,以負陛下也。」孔明雖然身為國之重臣,卻抱有這種不求奢華的生活理念,並將其實踐於自己的現實生活中。

武臣貪財的弊風,自後漢一直延續至三國,仍未絕跡。孔明儘管生活於這種世風之中,卻始終身體力行,他想以自己的忠貞清廉為眾臣表率的心情溢於言表。

他不僅生活清廉,而且為人處世正直。雖然用兵時神出鬼沒,對敵人極盡欺瞞詭詐之能事,但拋開戰場上的爾虞我詐,生活中的孔明一貫誠懇正直,有時甚至顯得迂腐遲鈍。

他揮淚將愛如子嗣的馬謖斬首,可謂是這種處事態度的表現。還有一例,劉玄德臨終前,曾對他留下遺言:「遺孤之身與國之後事,一切託付與你。如劉禪有帝王之才,望你儘力輔佐;如其無才,非帝王之器,請丞相自己為帝,以安萬民……」

儘管如此,但孔明絲毫不曾萌生野心,因此當他晚年連連北伐遠征時,雖然眾多隨他遠行的將士喪身他鄉無緣返回故土,但留守蜀中的戰死者遺屬無人對其有任何埋怨。

不僅如此,孔明辭世後,蜀中百姓為其築廟立碑,但凡他休息過的地方,拴過馬的大樹,哪怕與他有關的一木一石,當地都會建造小祠,四時對其祭祀不絕。

無論是在朝堂之上還是在戰場上,孔明的賞罰均非常嚴明。被他降職、放逐的人為數不少,但這些人對他的「無私之心」並無怨言。他辭世之後,這些人甚至哀嘆不已,謂今後不會再有他那樣賢明之人會對自己重新起用。

然而,對他的評論也並非全為溢美之詞,有人就批評他道:「身居一國丞相之位,卻夜深方寢,雞鳴即起,執掌時務軍政,竟要對瑣碎人事賞罰一一勞心費神。此非真有宏圖大量者之所為,貌似忠蜀,實非忠也。」

除此之外,後世的史家亦對其缺點多有指摘,然而孔明是因為憂國憂民,才致使羸弱的身軀更顯瘦骨嶙峋,他儘管積勞成疾,仍本著一片赤膽忠心,夜以繼日率軍鏖戰於疆場。那些暖衣飽食的後世文人與理論家,未曾經過戰亂之苦,他們對孔明的評論,充其量不過是茶餘酒後的文字遊戲。更何況孔明晚年數度揮師遠征,與魏軍長期對壘於祁山曠野,不僅苦於面對強大的外敵,還須不斷憂心於蜀國內部潛藏的各種危機。想來孔明一定希望自己生有三頭六臂,抑或企盼再延長十年自己的壽命。

他真正的知己,是那些名不見經傳的黎民百姓。今日中國各地的許多地名,諸如駐馬塘、萬里橋、武侯坡、樂山等處,相傳或是他系馬小憩過的塘堤,或是他揮別友人的去處,抑或是他吟詠詩歌的所在。他的形象早已超越時空,永久根植在民眾對他的純樸思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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